宋銘川站在殿中,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注視來。
宋銘川容色極好,修長玉立,往殿中一站便叫人賞心悅目。
大皇子笑得溫和,目光落在宋銘川鼻尖的那顆紅色小痣上,眯了眯眼,“原來這便是宋編修,早聽說宋編修元和十二年中探花、從京城打馬而過的盛景,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宋銘川對上大皇子的目光,對方眼睛落在他臉上,看似柔和地在他身上打量,但話一出就暗示着自己已經被調查了個底朝天。
“大皇子過譽。”他簡短地回道,旁邊三皇子又“哈”地一聲開口,“這位就是四弟的老師?聽說四弟常年摸滾打爬,又不識字也不識禮,隻怕宋編修廢了不少心吧。”
“老三,你這說的像什麼話。”大皇子笑着搖搖頭,“四弟如今有老師,自然不同往日。”
這是一場試探,也是一場折辱。
宋銘川明了。
宮中這個時候炭火燒得極旺,整座殿内暖意融融,不是臨水軒這間小破院子可比,而皇帝皇子……甚至連旁邊服侍的太監,都穿得精緻無比,各個紅光滿面精神氣十足。
連最不起眼的太監身上穿的綢緞也不是裴晏身上那件可憐巴巴的單衣能比的。
這裡一片其樂融融,而裴晏隻有一件他給的披風,在深秋時因為不想讨好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跑了出去,這場景對比幾乎有些滑稽可笑。
裴帝歪在軟椅上,身邊坐着玩純金造的孔明鎖的六皇子,絲毫不在意旁邊兩位皇子說了什麼,低下頭看宋銘川,“你說說,這些日子,你都教了四皇子什麼?”
“回陛下,”宋銘川未做猶豫,語調平靜,“前些日子正在教四皇子識字,如今字稍識得一些,便教四皇子《孝經》。”
旁邊幾位皇子表情都帶着點嘲諷——連六皇子都學到《谷梁傳》了,四皇子還不識字呢。
“哦?《孝經》?”裴帝稍稍來了點興趣,“他讀得怎麼樣?”
一點沒讀。
宋銘川面不改色:“四殿下極好此書,書已留在四殿下處有月餘,殿下雖不通什麼字眼,但臣曾為其講過内容,殿下心念陛下,将其留下。”
沒毛病,這書确實放裴晏那沒帶走過。
這話一出,裴帝眉頭松開,頗為自得,“吾兒思父,倒有些孝心。”
旁邊的人都看出來了,宋銘川更是沒錯過,當即有些無語。
裴帝的自大與好面子已是人盡皆知。
大皇子和三皇子神色一閃,大皇子笑意收斂,三皇子則按捺不住開口,“哦?難不成四弟這幾個月就隻讀了一本書嗎?我怎麼記着幾日前聽說宋編修帶了不少書去四弟那。”
他開口快,宋銘川回得更快,輕飄飄接上下半句,“早聽說三皇子關照殿下一片仁心,果不其然。四殿下極愛風物志,最喜小動物,常常纏着臣給他帶些鳥兒來。”
三皇子還沒察覺出這話有什麼,大皇子笑吟吟補上一句,“确實,三弟素來挂念着宮裡,連四方閣的事兒都清清楚楚,這些倒是我不如了。”
皇帝皺眉,思緒遊移片刻,确實感覺三皇子似乎知道的多了些。
連他都不知道底下那個編修給裴晏帶了什麼,怎麼三皇子就知道了?
他打量的眼神掃過三皇子,三皇子頓時心下一個咯噔,反應過來了!
他這是被宋銘川一句話帶溝裡了!
他也不是傻子,當即收斂神色磕頭謝罪,知道宋銘川不是什麼好糊弄的,眼神便沉了下來。
——這麼一個小小的編修,也敢給他下套。
倒是六皇子,之前都聽不懂,唯獨“小動物”三個字聽進去了,當場把孔明鎖丢在一邊,叫嚷起來:“小動物!哪裡有小動物!父皇,我要看小鳥!”
裴帝頓時把這件事丢到腦後,笑呵呵地去抱六皇子,一邊的汪仁連忙接過。
裴帝顯然很喜歡六皇子,當即擺駕要去禦獸園,大皇子和三皇子陪着,宋銘川一介小人物,其樂融融也不會帶上他,三皇子走之前哼了一聲,倒是大皇子停住步子。
“宋編修。”
“大皇子有何指教?”
“宋編修是個聰明人,”大皇子壓低聲音,“本皇子最欣賞的就是聰明人,今日三弟多有冒犯,若宋編修日後有空,倒是可以來我這坐坐。”
大皇子?
宋銘川看了眼大皇子。
原著中大皇子與三皇子針鋒相對,三皇子是流于表面的壞,而大皇子則是僞善。
其實哪個宋銘川都不想接觸,但如今在他明着給三皇子下套的份兒上,倒不好再惹一個皇子。
宋銘川便露出個笑,沒有直言,拱了拱手。
——反正他不表态,剩下的便讓大皇子猜去吧。
大皇子被這一笑晃了眼,眼神裡帶了點興味。
這位宋編修……長得倒是不錯。
很快有人引着宋銘川出來,這一場殿内的針鋒相對持續時間不長,但冬季天色易暗,已有些遲了,再去臨水軒隻怕也待不了多久,更别說尋找一位因着賭氣而不知所蹤的皇子。
在宮内找人,多半是找不到,還說不定會被侍衛們警惕。
可出宮倒是剛好的時辰,想必元寶已經在宮門等着了。
若作權衡利弊,選擇一目了然。
但那金碧輝煌的大殿、綢緞绫羅包裹的奴仆和裴晏紅通通的眼眶的模樣又在宋銘川眼前晃了晃。
宋銘川無聲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