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禱的時刻,康斯坦丁也出現在了聖靈堂。
他幾乎是恭恭敬敬地參加完了整場晚禱,這可不容易,祖母去世後他就沒有來過正經的禱告會。
十六歲後他便混迹于軍隊當中,就像尼古拉這樣的出身于典型的東正教家庭的貴族青年,也會在軍隊那狂熱和野蠻的氛圍中陶醉,更不用說身體裡流淌着哥薩克血液的康斯坦丁,他狂浪不羁、無法無天,唯一做的就是偶爾拎出頸間的十字架,放在唇下親吻一下。
晚禱結束後,百姓們紛紛圍住了帕伊西神父和幾名白發蒼蒼的長老,康斯坦丁心想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看到沈淙了,下午他和尼古拉出門去鎮子上喝了點酒,又去新鑄了馬鞍,他還找了個裁縫,預訂了一塊汗墊。
結束後,尼古拉說要在鎮子上潇灑一晚,康斯坦丁可不願意白白消耗時光。
在院子裡問了幾個修士,說沈淙還在帕伊西神父的居所。于是康斯坦丁就像塊牛皮糖似的又粘了上去。
屋内靜悄悄的,康斯坦丁的每一步都讓木地闆發出嘎吱嘎吱的滞澀聲,沒藥的味道嗆鼻,油燈将他的陰影覆蓋在陰暗的走廊上。
推開厚重的木門,昏黃的燈光下一片寂靜。搖曳的燭火在銅質燭台上劃出金色的弧光,沈淙坐于粗麻床褥間,側靠在牆上,鼻尖至鎖骨被鍍上琥珀色光暈。他的睫毛在眼睑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唇角的放松如未幹油彩的自然垂墜。
他睡着了,手裡還緊緊握着少年米沙的手。
就像一幅古典油畫,燭光打在沈淙和少年的半年臉上,深褐色的陰暗和暖金色的面龐所形成的對比,就好似倫勃朗親自來到了這間充滿宗教意味的修士居所,拿起畫筆畫出了這一幕,靜谧到讓人不忍心打破。
康斯坦丁站在門口看了一陣,不自覺地就走向那光亮之處。伸出手,他用指尖碰了碰沈淙的臉。
東方人的皮膚細膩得猶如象牙,可他唯一一次和沈淙親密接觸,還是自己發了狂,傷害到他的那一回。
康斯坦丁懊惱,沮喪,卻不敢提及。
他沒有忘記自己對沈淙的傷害,他在找一個合适的機會剖白。
拇指輕輕掠過沈淙的下眼睑處,一種強烈的渴望使他想要吻上去。沈淙的嘴唇在燈光下呈現蜜蠟色,康斯坦丁幻想那裡存在蜂蜜的味道。可他不敢僭越,萬一沈淙醒了,兩人之間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關系都得蒙上一層陰霾。
他不願意再和他鬧不愉快。
蹲下身,康斯坦丁仰視沈淙。這時,光從上面落下,給這個東方人鍍上一層神聖的光暈。康斯坦丁咽了口口水,他的手依舊撫摸着沈淙的臉,可僅到這裡,他也隻敢到這裡。
沈淙睫毛翕動,突然睜開了眼。
“米沙!”他下意識地以為米沙要逃走。
康斯坦丁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沈淙抓住。
“你做什麼?!”沈淙反應過來吓了一跳。
“我……”康斯坦丁瞬間臉紅,被抓個現行,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吃晚餐了。”康斯坦丁連忙找補。
“哦。”
沈淙松開了康斯坦丁的手,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那腰肢舒展,把康斯坦丁差點迷得流口水。沈淙長長喟歎一聲,起身轉了轉脖子。
“我怎麼睡着了,奇怪,你來了正好,你守着米沙吧,我走了。”沈淙扔出這一句就出了房門,把康斯坦丁一個人留在了屋内。
“見鬼!我守着他?!我也要吃飯的!”康斯坦丁盯着沈淙離開的方向,恨恨罵了幾句,“見鬼的中國人,就知道使喚我,我戈利岑還沒被别人這樣使喚過!”
他心想自己剛剛險些淪陷,而這個人就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他媽的,輸得太徹底了。
雖然不開心,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搬了個椅子坐在了米沙的床邊,沒個坐相地癱在椅子上,他懊喪地恨不得給面前的這小子來上一拳。
沈淙下樓後,連忙捂住劇烈跳動的心髒,躲到了榉樹樹林。
他吓壞了,夢裡他夢見康斯坦丁捧着他的臉,就像在瓦爾代高原那次一樣,在暖烘烘的披風下親吻他。不知為何他十分貪戀這個吻,大概因為那是他人生中的唯一一次親吻,于是他享受着,甚至也拙劣地回應着。
什麼動靜驚擾了他,他一睜開眼睛,發現康斯坦丁那張臉近在咫尺,手還跟夢裡一樣,捧住自己的臉!
沈淙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他用最後的理智壓抑住心慌,然後落荒而逃,把莫名其妙的康斯坦丁扔在一邊,因為他的兩頰在灼燒,他不堪面對他。
後來的幾天,王純忙于和帕伊西神父讨論繪畫以及作畫,少年米沙終于在能下地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跑了,尼古拉依舊在修道院和鎮子上不知疲倦地往返,修道院的鐘聲一陣又一陣地敲響,一切都那麼正常,卻又不正常。
康斯坦丁發現,沈淙對他的态度莫名冷淡了起來。
米沙跑了,他問沈淙要不要去找,沈淙也不看他,隻是冷冷望向一邊,說不用了,帕伊西神父說不用找。
新買的汗墊到了,他問沈淙要不要去試一試這手工汗墊,它會讓騎馬也變成一種享受,可沈淙卻推脫自己需要整理畫具,也不用了。
在鎮子上他買到了中國産的磚茶,雖然不是很麼上好的貨色,但他還是買了兩塊回來泡上了一整壺濃濃的酽茶,他親自端到沈淙的房間裡,還貼心地提了一壺牛奶,可沈淙卻縮在被子裡,說自己今天不大舒服,不喝茶。
康斯坦丁怒了。
“你到底哪裡不舒服?我看你是看見我就不舒服!”
“沒,沒有。”
“那你說,你哪裡不舒服?”康斯坦丁走過去扯沈淙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