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卉的眸子清亮,讓高青的目光一時被吸了去。
許是那天夜晚的花燈亮得和煦,許是二人如出一轍的長相讓她們一見如故,抑或是那天的歡歌笑語熱鬧,高青的笑貌格外溫和,而這份感覺,在高卉寥若晨星的零碎記憶中,殘留着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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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陽初生,光照灑滿大地,雖微弱,卻仍有着一片隻屬于清晨的深幽,卓殊偃意。
天陵剛入春時的早晨格外寒冷,全然不及南方的那份和暖。
昨夜,她和穆宥一同去找楚陌問事,得到了一個全新的答複——雲翀。
對此,楚陌并未論述詳情,隻告訴他們,這是一座小城,一座天陵皇都無心管轄的小城。
蕭霖想着,既然有了确切的消息,那不如早些啟程,免得在這八竿子打不着的城裡耽誤時辰。
于是,在那晚,蕭霖就壯着膽子把想法給說了出來。
本以為會得楚陌一頓訓斥,又會是會被他趁機敲詐一番,沒承想,他此次答應得倒是爽快,竟也沒再多要錢。
看來他也覺着之前要價的五百文過于離譜了吧。
說走就走,生意也不顧了,蕭霖實在不懂楚陌心裡究竟打着什麼算盤。
楚陌是茶舍老闆,自是可以倒頭大睡,可蕭霖和穆宥不然,一大清早,茶舍門口就聚了不少人,有客人,也有其他幫工。
被吵得實在睡不下,蕭霖隻好睜着朦胧的睡眼艱難起身,隻身一人擡起門闩,強忍着寒風和斜陽,向門外守着的衆人緻歉。
說是來這兒做跑堂夥計,實際上跑堂的活兒沒上手,奴隸的差事倒是遊刃有餘。
按楚陌昨夜的說法,這段時日,留襄居是要閉門謝客的,他也“大發慈悲”,将蕭霖和穆宥帶去外地好生玩一通。
挂上門牌,蕭霖迷迷糊糊地去洗了把臉,接着再走到了後門。
她本以為自己起得夠早,卻在推開小門之後,停在了原地——
穆宥和楚陌早已收拾完畢,一人牽着一匹駿馬,長身玉立地站在小道上,看樣子,都在等她一人。
蕭霖的目光瞟到穆宥跟前的那匹馬上,現在看來,他二人昨日看見的新馬,估計就是楚陌為他們準備的。
但若說這馬是同一匹,倒也不像,畢竟來時,這兒正值夏日,直到楚陌長袖一揮,他們才陷入寒冬。
如此想來,這馬當是再長了半載,因此看起來高大幾分。
可當真是隻過了半載光陰嗎?會不會一瞬之間,五年十年早已從指尖流逝?
又或者按理來說,這故事本該是在她和穆宥穿越之前就發生了的,那這馬兒不該逆轉時光反向生長啊……
摸不清歲月,理不通脈絡,好似一場虛幻至極的枉夢,一切既合乎情理,又荒謬至極。
思憶至此,蕭霖胸中的恐懼之情油然而生。
“還愣着幹什麼?快上馬呀!”穆宥則恰恰相反,滿腔熱血,坐在高頭大馬上,俨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穆宥騎術極佳,得了不少馬術賽事的冠軍。
可蕭霖不會,尤其見到如此健壯的馬兒,她光是看着,心中都不自覺打起了退堂鼓。
但實在耐不住穆宥的催促,她隻好在他的安撫下,借助他的攙扶,踉踉跄跄地爬了上去:“我坐好了,走吧……”
穆宥等的就是這句話,蕭霖甚至還在微微擺動着,想要調整一個舒适些的姿勢,他卻心中熱血遽然噴發,一抖缰繩,骐骥一躍,直沖天陵城城門。
他騎得太快,以至于坐在身後的蕭霖下意識猛地環住他的腰,眼睛被風扣上,隻餘下一條窄窄的縫隙。
坐在前頭馭馬的穆宥,登時感受到了蕭霖緊鎖的手臂,心中暗爽,不經意将馬缰搖得更高。
楚陌見他倆此般模樣,輕歎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
古時是沒有當今的水泥大道,若要啟程前往他處,自是需要走小路。
兩匹駿馬速度極快,四蹄生風,激起一片塵土,嗆得後座的蕭霖咳嗽不止。
趕了半日的路了,楚陌決定先下馬在小酒家歇會兒。
這酒家規格甚小,懸挂的旗幟也是用破了洞的糙布做的,上頭用墨水歪七歪八地寫了個“酒”字,色澤也在日曬雨淋中淡了不少。
店中隻有兩張桌子,菜式也就是寥寥幾道農家小炒,酒水甭提了,兌了水的白酒能有什麼滋味?
可惜的是,這兒又沒有現代的果汁啊飲料什麼的,不喝酒就隻得喝清茶了,但令人氣憤的是,清茶居然也是苦的。
蕭霖吃不慣也不敢說,幹脆就湊活了,但穆宥可不一樣,心直口快的,一旦有不滿,即刻便會說出。
可今日往往異于平常,當蕭霖停下筷子準備等穆宥先嚷起再跟着附和一番好讓楚陌換地兒的時候,穆宥竟将這些菜狼吞虎咽地一掃而空,随後立即起身去找草料。
這回終于明白他為何不嫌棄這糠咽菜了,怕是馬兒早已占據了他全部心思。
正當蕭霖滿臉無奈地回過腦袋來進食時,店家的吼聲劃破長空,将所有趕路人的目光通通吸引了過去。
“你們才多大年紀啊!就愛幹這東摸西摸的事情!快把包子還回來!”
目光所及之處,是店家正一手拽着一個女童的衣領,一手掄起胳膊,配以兇神惡煞的面目,揚言威脅。
欺負一個小女孩,像什麼樣子?
蕭霖正要起身前去,卻被楚陌阻止,她臉僵了幾分,但見楚陌依然無動于衷,又隻得坐下繼續啃硬邦邦的米飯。
誰叫他才是老闆呢?
而在那頭,女童一邊扭動着身子,一邊扯起嗓子大喊:“誰偷你家東西了!你們這家破酒家什麼都沒有,有什麼可偷的!”
“你也知道我們這什麼都沒有啊,知道還不快把包子還來!”店家聽了這話心中更是惱火,“誰家小女娃同你這般沒規矩……”
“聽好了,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高青是也!”
那二字如雷貫耳,縱使身旁嘈雜,蕭霖的耳朵仍接收到了這微小的訊息。
她的筷子霎時頓在了半空。
什麼?高青?
蕭霖瞳孔急縮,回頭看向還在與店家糾纏的高青。
“我管你高青高紅的!吃食是要拿錢換的!你這沒教養的娃子!”店家絲毫沒有罷休的意願,即便是一個包子,一個要不了幾文錢的包子,他依舊不願施舍了去。
高青也理直氣壯的,臉上逐漸露出愠色,咂嘴一聲後,她猛地朝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
肉餡中晶瑩的油膩肉汁霎時流滿她的雙唇,抿個嘴,潤滑的湯汁順着唇瓣溜到嘴角凝積起來,陽光映到表面,泛起斑斓油光。
她又伸出舌尖舔了舔,濃湯與肉團的滋味令人唇齒留香。
“你你你……你怎麼還吃上了!”店家激動地直跺腳。
“沒想到你們這兒這麼窮酸,唯獨包子味道還是不錯!”
高青睜開享受的大眼,沖着店家笑了笑,眉眼中滿是挑釁:現在我吃了,難不成你再拿回去販售?
店家頓時氣急敗壞,掄起手臂正要朝高青臉上揮去時,卻被蕭霖從身後扯住了手肘。
見店家被拖住,蕭霖慌慌張張地攤開手心,将其中的幾枚銅闆一齊倒在了店家手裡:“不就是個包子嗎?我幫她付了。”
收到應得的報酬,店家才将高揚的胳膊放了下來,臨走之前還不忘沖她們做個鬼臉吓唬一通。
那店家愈是嚣張,高青的眉目就愈發怨憎。
可對蕭霖而言,找到高青,要比任何糾紛更為緊要。
她正想同高青交談一番,高青卻牙關緊咬,一隻手猛地探入腰間,眨眼之間,一把烏黑的匕首赫然在目。
她雙眸圓瞪,緊咬朱唇,手腕一抖,那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刺蕭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