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知怎的,面前一家酒肆的二層,店小二輕手輕腳地攀上梯子,晚人一步地點亮了彩繪燈籠。
燈籠被挂着屋角,甩動着它被酒香喂飽的身軀,随風舞動。
火光跳躍間,它們如夜空中新生的星辰,漸漸點亮了整個酒肆的輪廓。
燈籠的火光也把蕭霖的視線給吸引了去,可仰頭之際,她的餘光順勢掃到了喧鬧酒肆邊,一個黑暗小巷的角落裡。
奇怪?裡面好像有人?
燈火葳蕤,她眯起雙目,極力想要看清裡面究竟發生了何事。
往前一步,一個衣角在橙黃的光斑中忽閃忽閃。
将身一扭,那衣角又縮入黑暗。
再往前走上幾步,一陣時斷時續的哭聲,透過周圍震耳欲聾的嘈雜,不明覺厲地環繞耳邊。
在歡聲笑語的包裹下,即便是再哪般微弱的哭聲,在此刻都顯得如一捧滴了醬汁的白糖,格格不入。
怎麼會有哭聲呢?
蕭霖側着身子,正要繞過一層接一層的人群,向明亮之境的唯一暗角走去,她左手的糖葫蘆卻突然被人從身後一口咬住,轉身一看,是穆宥。
蕭霖宛如觸電一般将手松開,幸好穆宥叼得牢,不然糖葫蘆便會摔得個粉碎:“你怎麼沒一點動靜,吓死我了!”
“幹嘛一見着就罵我?”穆宥伸出兩指,一起捏住了糖葫蘆的木棍,趁機吮了一口頂端融化的糖水,“倒是你想幹什麼?往酒店去?才多大年紀,就想學你爸喝酒?”
他的打趣惹得蕭霖不悅:“我不是去喝酒的。”
“拿着吧。”穆宥看慣了蕭霖這氣嘟嘟的模樣,也就沒放心上,接着自顧自地拿出一塊肉餅來,交到蕭霖手中,“剛買的,快吃了,熱乎着呢。”
接過穆宥遞來的肉餅,蕭霖拆開油紙,肉香撲鼻而來。
那肉餅餅皮酥金黃,内裡餡料肥瘦相間,煎得恰到好處,邊緣微微焦脆,中心肉汁飽滿,一口咬下,滿口生香。
見蕭霖吃得起勁,穆宥也笑開了眼角。
吃着吃着,蕭霖腦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連忙多嚼了幾下,口齒不清地說道:“對了,我打聽到高青是誰了。”
“我也剛想和你說這事兒呢。”誰想,穆宥也順着提了一嘴。
稀奇,兩人居然想到一處去了。
因此,蕭霖率先啟齒:“糕點鋪的夥計說,高青是這城中出了名的小賊,我猜她年紀應該不大,但……怕是也不好找。”
“這個城裡?”聽蕭霖将她得到的消息和盤托出後,穆宥卻鎖起了眉頭,“怎麼我沿途聽說,她早不在這兒了?”
“什麼?”
蕭霖不解,為何兩人打聽到的消息相差甚遠?
穆宥對此也摸不清頭腦,開口解釋起來:“我去燒紙簍的時候見到個也來燒信紙的書童,我想閑着也是閑着,幹脆跟他聊了聊。”
“所以,你們怎麼聊到高青的?”
“我和他說了很多,先是打聽了一下這茶舍,他的說法玄乎得很,說這茶舍老闆,也就是楚陌,說他是天人,說他會仙法,所以讓我們好好伺候他,沒準能讨個仙丹妙藥,一舉成仙。”
“這你也信?”
“我當然不信!”穆宥一時被激得急了,矢口否認,“但你别說,我光是看着楚陌那張臉,還有我們被他帶到這裡來的一切,我突然覺得,好像他說的也有點道理,如果楚陌不會仙法,那我們是怎麼過來的呢?”
誠然,他們之所以陷入這人生地不熟的困境,起因都系在楚陌身上,包括他們該如何回去,也是他一人說了算。
“那高青是怎麼一回事?”
“我這不是正打算說嗎?和他談到楚陌以後,我就想到了這次的破事,本來不抱期望的,還好多問了一嘴,他居然知道高青這個人!”
“然後呢?”
“然後那個書童就跟我說,高青她早就不在這個城裡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具體怎麼了,隻是聽有人說,高青偷了一個官老爺家的東西,不小心被逮着了,結果她沒逃掉,就被官老爺家的手下亂棍打死了。”
“打死了?”蕭霖發出一聲驚呼,深覺這轶聞怎麼愈發不對勁起來,“不可能呀,要是她早被打死了,我們還來這兒改寫什麼結局?”
穆宥也覺着古怪,搖了搖頭,兩手一攤:“我不知道啊,那書童跟我說的。”
盯着穆宥的眼睛,看得出他并未說謊,可這事實在怪異,蕭霖也不禁亂了陣腳。
她伸出拇指,開始啃起了指甲。
蕭霖就是這樣,遇事容易慌神,她但凡遇上些麻煩,就會不自覺啃起指甲來,然後呆呆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身為青梅竹馬的穆宥從小就見多了她這副模樣,于是立馬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邁開了步子:“遇到大事不要慌,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各有說辭,我們不如直接去找楚陌問個清楚。”
還沒來得及回話,她就被穆宥扯着,伴着鑼響笛鳴,漸漸遊入了人群。
然而,二人身影散于人群,卻并未将方才的哭聲一并帶走。
酒肆旁,陰冷的角落裡,在珑玲的燈火也觸之不及的地方,一個女童正抽泣着,周圍人影憧憧,卻并無一人願意将目光分給她半分。
淚痕遍布她秀雅的面龐,淚眼朦胧,淩亂的發絲吸附在她哭得通紅的雙頰。
蓦地,地面上照射出一片昏黑,雙目一擡,卻見不着那影子的面貌。
女童忌憚萬分,将全身縮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