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灰白霧色遮蔽天際,往日此時早已見到朝陽,今日怕是要落個空了。
内侍得了王命便帶着整支禁軍将仲清所居的客舍裡裡外外圍了個水洩不通。
刀劍聲混雜在一塊,将客舍攪得雞犬不甯。木門被撞破之時,仲清還在睡夢中,意識渾濁不清,不想内侍闖入室内剛見到人便大聲吆喝着:“來人!将此等犯上作亂的小人給本官抓起來!”
仲清昨夜買通了一個小内侍,讓他替自己呈谏言給國君,想着便入睡了。本打算今日聯合婁卿旻打王酉銘一個措手不及,誰知竟在天不亮時被人打攪醒。
男人怒吼一聲,他腦袋還未反應過來,周身便察覺到一絲沉沉的殺氣。
禁軍粗暴地将仲清從榻上扯了下來,身下傳來一陣難耐的疼,仲清才後知後覺。
雙手被束縛,他不明白為何要抓他,用盡全力掙紮無果,神情冷峻地盯着内侍:“不知内侍此舉何意?無緣無故帶這麼多人闖入朝官的寝室,是否太仗勢欺人!”
“誰說無緣無故?你這小人明知故犯還不束手就擒,眼下竟有臉挑我的錯處,你給國君谏言書上寫了什麼你心知肚明!”
聽人說到谏言書,仲清回憶起自己昨日向國君狀告王酉銘之事,而後滿臉不服氣,“内侍官所言老夫不太明白,老夫隻是想幫國君除掉禍害燕國之人,何錯之有!”
“你是想替燕國除禍害嗎?”内侍反問他,“你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膽?竟敢口出狂言說國君是禍害?依你所言,你是想除掉燕國寶座上的人嗎?”
“休要血口噴人!”
仲清聽到内侍這幾句大逆不道的話下意識便否認了。
他根本聽不懂内侍在說什麼。
王酉銘何時成為燕國寶座上的人了?
内侍不願多浪費時間,喚一旁的禁衛軍将仲清雙手綁了起來,言語犀利道:“是不是血口噴人,待見了國君便知!”
“你……”
門外冷不丁一聲制止:“且慢!”
仲清以為是有人來救自己了,慌忙着向門外看去,内侍也一齊轉頭,想看看是誰來壞他好事,不料轉身便見到一襲琥珀色官服的大司寇趙成延,内侍與之相視一眼,瞬間擺出一副恭順模樣看向來人。
隻見趙成延從袖口拿出一枚令牌,雙目直視着仲清,冷漠道:“王上有令,有人上報新任藏室官仲清與前泉城城主姜貫二人暗中勾結,背地密謀危害燕國之事,特命本官将他們三人抓入司寇大牢等待審查!”
“大人,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吧?我們何時暗中勾結了?證據在何處?”仲清一連着問出好幾個疑惑,畢竟他已經許久未和姜貫見面,眼下卻被說勾結,明擺着被人污蔑。
趙成延也是聽命辦事,不知如何解釋。
危急時刻仲清忽然想到一個人,恍如大夢中清醒,大喊道:“我懂了!定是那王酉銘!你們全都是同夥,今日之事定是爾等故意設計的!”
内侍一貫是站在權力大的那方,一聽仲清滿口胡言亂語,便知道眼前人是瘋魔了,他惡狠狠地盯着仲清不耐煩道:“你若再出言不遜,辱罵朝臣,不用上報國君我便有權讓趙司寇在獄中好好料理你。”
“你敢!”仲清怒目圓睜,用國君壓他,“你若敢越俎代庖,老夫即使是死也要讓國君治你個僭越之罪。”
趙成延實在看不下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耳朵都快要炸了,想到仲清還未被定罪,他也不過分示威,擡手攔在他們中間勸解:“二位大人别吵了,待國君查明真相便可知曉一切,内侍大人您先回宮複命,臣也要帶嫌犯回去調查核實,便不多在此久留了。”
内侍隻想着給趙成延一個面子,也不多與仲清争論,随即拂袖轉身要走,路過仲清時一臉不屑地瞥他一眼,“還僭越之罪?有些人别被叫一聲大人就真拿自己當個大官了。”
“恕我提醒一句,某人還是先管好自己的死活再抓旁人的錯處吧,别不等治旁人的罪自己先去了,哈哈哈哈哈——”
内侍說完便大笑着先他們一步踏出了門,留仲清與趙成延二人面面相觑,仲清知道沒有證據旁人也不敢拿自己如何,認命地跟着他走了。
直到仲清進了陰冷的大獄一問才知,原來在内侍來抓他的路上,王酉銘進宮見了燕融,說是查到他與姜貫二人聯手謀劃危害燕國之事的證據,證據便是泉城城主府上二人日夜編寫的各類策論之說,其中盡是對家國百姓的治理之策,還說姜貫将其用在了治理泉城上。
有好的策論卻不上報國君,顯而易見,是對國君燕融治理家國政策的不滿,想自立門戶。
仲清聽完之後大驚失色,這簡直就是搬弄是非,随意污蔑。
他竟不知王酉銘已經壞到如此地步,紅口白牙居然會說出如此惡毒的話。要知道對國君不滿想自立門戶的罪,是要誅九族的!
且不說治理城池與治理家國不同,他們那些策論隻是二人閑暇時候順手胡亂寫的,還并未實施城主府便被查封了。
再者說,國君治理國家自有自己的思慮,他們身份低微怎能相提并論?更莫要說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謀朝篡位之事。
想到如今仲清很是後悔,早知如此,查抄城主府之前就應該将其全部燒掉,也不會白白給王酉銘一個陷害他們的機會。
但令他困惑的還有一事,國君内侍為何突然抓他,還放言他要除掉王座上的人。昨夜讓人還是他首次向國君呈谏言,上面清清楚楚寫着王酉銘的樁樁罪狀,為何今日便成了國君燕融。
莫非是有人在那封谏言書上做了手腳?
想到這裡,仲清渾身冒出冷汗,衣襟濕了大片,他才後知後覺,昨日那個幫他呈布帛到宮裡的小厮到現在還未歸來,想來是遇到了危險。王家到底還是權勢滔天,也是他低估了人心險惡,燕國上上下下竟全部都滲入了他的人手。
今日僅僅隻是向國君谏言,就被他插手篡改了内容,換來這牢獄之災,來日他若是做些旁的事,這項上人頭怕是也保不住了。
想到姜貫一家人不久後也會被抓入大牢,仲清沉沉歎了一口氣,呢喃一句:“這該如何是好?”
早知今日,他便多想想婁卿旻的話,三思後行,與姜貫保持距離,也不至于如今将他連累至此。
本以為今日能狀告王家,徹底除了他那個大患,不料反被他倒打一耙。
仲清頓時覺得眼前道路灰暗一片,見不到半點希望,自己的仕途也算是走到頭了。他心灰意冷,垂頭喪氣地向後仰,一下子摔倒在布滿灰塵的地面。
眼前塵土飛揚,牢獄頂端隻留着一絲縫隙,讓人喘不過氣。
他想,或許他此生就沒有做官的命吧。
木朽不雕,世衰難佐。
都是天命啊,天命難違……
*
燕國王宮上下也已經混成一鍋粥,傳言右師一早面見國君後,國君大怒,怕人跑了,便即刻動用了禁衛軍與司寇府上的人,下令查抄整個外城将姜貫父子二人抓了起來。
宮裡人來人往,亂作一團之時,才将将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