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周其钺出府,顧雲發現這會兒居然已是華燈初上。
她今日睡得多,隻吃了一頓飯,有些日夜颠倒的混亂感,本是想出門曬曬太陽的,結果折騰一番下來,現在隻有冷風吹。
因為戰事,此處又是前線,城内嚴禁燃放爆竹,以防敵軍以爆竹聲為掩護悄悄攻城。是以這些年,平城的新年總是過得有些安靜,有些冷清。
顧雲跟着周其钺百無聊賴地走着,身後是甯風和兩個觀濤院的護衛。
燈火掩映,二人容貌不凡,許多路人總是裝作不經意地打量他們。顧雲不習慣,低着頭強迫自己不要感受他們的視線。
街上雖然不太熱鬧,但一路走來,顧雲仍發現了有趣的東西。有許多人提着形态各異的花燈,花燈做工精美,樣式全都不帶重複的,讓人一看便移不開眼。
注意到顧雲的動作,周其钺向甯風投去個眼神,甯風會意,忙上前詢問。
不一會兒他便回來了,“回大人,似乎是前面鴻福酒樓外,有人擺攤賣這花燈。”
“那走吧。”
顧雲有些意外,他看出來了?但她還有些生氣,一句話也不想和他說,便繼續沉默地随他走着。
鴻福酒樓今日熱鬧非凡,除夕夜大部分人與家人團聚守歲,很少外出遊玩,正旦夜就不一樣了,街上多了許多人攜家人一同出遊。
作為平城最大的酒樓,這裡安排了好些戲子搭台唱戲,隻需付上一人一份的茶位費,便可進去玩到盡興。
然而最吸引人的,還不是這戲台,而是酒樓裡特供的一種煙火,它名為“染霞”,不過一尺長,可握在手中燃放,點燃後,發出的火光無聲但絢爛,既不破壞平城的規矩,又可獲得一場夢幻的體驗。
許多人從未見過此物,也不知是哪位有頭腦的商人把他們運來了平城,不得不說,這“染霞”在此的确深受歡迎。
酒樓正門前兩日也挂上了各式各樣的彩燈,仔細一看,與路上那些人手上提的似是同源。
而酒樓正門側面最大的攤位,便是賣這花燈的了。
顧雲被眼前這番熱鬧的景象感染,先前的氣悶漸漸散去,甯風這次機靈地上前問道,“老闆,這花燈如何賣呀?”
老闆笑眯眯地捋了一下絡腮胡子,聲音卻不似尋常男子那般粗犷,“買的話,十兩銀子一個,猜燈謎的話,每十文錢或一根染霞的芯子,可以猜一次,客官您是想猜燈謎還是花銀子買呀?”
如此定價,倒是有意思。
顧雲忍不住問道,“您說的染霞芯子是什麼呀?”
“哈哈,娘子您往那邊看,那些小孩子手上揮動的小煙火便是了,因揮動起來像傍晚的晚霞,所以叫染霞,十五文一個,不貴。”
顧雲從來沒有玩過這些東西,眼裡滿是新奇,擡頭看了一眼周其钺,隻見他眼裡竟也帶着笑意。
顧雲小心翼翼地開口,“走吧?先玩染霞,再來猜燈謎。”
周其钺無不應是。
花燈鋪的老闆望着他們的背影,藏在絡腮胡子下面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這位戴着氈帽長着絡腮胡子的老闆,其實長得細皮嫩肉,特别是眉眼,生的十分昳麗,身形也不似一般大漢魁梧,甚至可以說瘦弱。
老闆收回目光,轉身招待别的顧客,腰間一枚古樸的木牌晃動,赫然印着一個“影”字。
照例介紹了一番規則,影老闆懶散地坐在她的專座裡,目光繼續循着顧雲二人而去。
她笑起來真好看,瞧着是個純粹的人,快樂于她如此簡單,難怪周其钺這麼喜歡她。
想起周其钺,影老闆卻有些不忿,這個一根筋報仇的蠢家夥,虧她還給他提供線索,站在對面竟然都沒認出她來!
她突然覺得無趣,招來手下替自己招呼生意,自己溜去别處玩了。
周其钺從剛才就一直在琢磨染霞與猜燈謎組合的生意模式。
這老闆倒是個妙人,知道戰時不比平常,官府對煙火炸藥一類物品必定嚴格管控。他想賺這染霞的錢,便搞出染霞芯子兌換猜燈謎機會這一出,幫官府盯着煙火的去處,萬一有人趁此大量囤積煙火,賣出的數量與收回的芯子一對,也很很快發現問題。
如此頭腦靈活的老闆,想必已經賺了不少錢。
周其钺腦海裡突然出現剛才花燈鋪老闆的眼睛,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眼熟。
他轉頭回望,卻見花燈鋪已換成了另一位老闆招攬遊客。
罷了,若真是故人,總會再見的。
顧雲這邊已經心滿意足地玩上了染霞,花火映在她燦爛的笑臉上,眼睛裡仿佛真的閃動着漫天晚霞。
周其钺原本安安靜靜地守着顧雲,卻突然看見巷口一個可疑的人影一閃而過,想也未想便躍步跟了上去。
甯風見周其钺一句話未留便孤身離開,怕他有危險,匆匆對護衛留下一句“照顧好顧娘子”便緊跟着離開了。
不過片刻,就隻剩下一臉懵的顧雲舉着将要燃盡的染霞,與兩位她不熟悉的護衛面面相觑。
怎麼一聲不吭地都走了啊?
此時隻剩下她和陌生的兩個護衛,顧雲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字——逃。
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全身血液湧上頭頂,顧雲不由得有些戰栗。
怎麼逃?
她身上穿着名貴的蜀錦,頭上戴着寶貴的珠钗,身邊還跟着兩個看起來不好糊弄的護衛。
若要逃,必然要出城,平城是周其钺的地盤,她肯定藏不住。
她瘋狂回憶,要出城的話,隻有城西她最熟悉,但若是想擺脫周其钺,恐怕需要往東或者往南翻過綿延的高山才行。
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