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四周,府邸主人所住的院子果然不一般,二進的院落,隐約可見裡間的正屋蓋着庑殿頂,端得是氣派。
這個天看起來像是要下雪,顧雲攏了攏鬥篷,藏在裡面的手悄悄搓了搓取暖。
就在她快要受不住室外的寒氣時,周其钺終于從書房裡走出來了。
“進來吧。”
“多謝将軍。”
顧雲心下一松,跟着他一起進了正堂。
屋内暖洋洋的,顧雲摘下鬥篷的帽子,露出了隐在裡面的芙蓉面。
周其钺在上首坐下,看着堂中盈盈而立的女人,像是第一次見她般打量了起來。
說起來,也的确算得上是“初見”,上次城外黑燈瞎火,顧雲又蓬頭垢面的,周其钺隻看清了她那雙滿含韌勁的眼睛。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人,長發松松挽就,未着半分妝點,氣色充盈的小臉映在藕粉色白毛領鬥篷中,愈發顯得生機勃勃。
她的皮膚是淡淡的小麥色,與他慣常見到的那些女子完全不同,說不上多美的一張臉,卻無端讓人覺得像是冬日裡一朵不合時宜的迎春花。
顧雲對周其钺的打量毫無察覺。
她是誠心誠意來道謝的,來之前還專門找春霞學了如何行禮,此時她正急于展示自己的學習成果,盈盈一拜之姿,生疏中别有一番韻緻。
“參加周将軍,這幾日多謝将軍收留,民女是專程來道謝的。”
周其钺沒有收回打量的目光,“你叫什麼名字?”
顧雲站正,擡頭望向周其钺,“民女叫做顧雲。”
他似是随口附和,“好名字。”
随即,目光落在了她揚起的臉上。
顧雲也忍不住打量着他,上座的男人卸去了披風重甲,玄金色常服被他穿出了一絲風流韻味,卻仍舊凜然不可侵。
他面色冷淡,一雙銳利的鳳眼中,翻滾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顧雲感到危險,心髒猛地一跳,連忙低頭。
怎麼行完禮反倒忘了不可直視尊顔!
緩了緩,她重新開口,“民女身無長物,将軍救命之恩無以報答,這幾日趁着養傷做了個小玩意兒,送給将軍解悶。”
顧雲從袖口裡掏出竹編擺件,隻見是一個禦馬而行的将軍。
駿馬神采昂揚,馬背上的男人重甲長袍,威風凜凜,連身上盔甲的細小鱗片都編了出來,無論粗看還是細看都是一件非常精美的手工藝品。
她幾乎沒有猶豫,便決定用初見他時的模樣來制作這份謝禮。
對于自己的手藝,顧雲有些自得,于是在呈上去的時候,眼角眉梢不經意間流露出了飛揚的神采。
她對此全然不知,可周其钺卻将她輕挑的眉、微彎的眼看得清清楚楚。
一股難言的情緒在他心底悄悄彌漫。
放下擺件,顧雲便退回了堂中。
“民女白吃白喝您這麼久,實在過意不去,現在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這便打算走了,今日也是來和您當面辭行。”
說着,顧雲又鄭重地行了一禮。
“這便要走?”
周将軍的語氣依然冷淡,讓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完全拿不準他什麼意思。
于是顧雲隻好接話,“民女與家人失散已久,實在挂念他們,隻盼能和他們盡快團聚。”
上首的男人突然起身,緩步在她面前站定。
他的身量很高,肩寬腿長,站在她面前,壓迫感十足。
顧雲有些緊張。
他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你知道他們在哪?”
“...不知道。”她有些洩氣。
“那你打算怎麼找?”
顧雲自方才起便不敢再擡頭與他直視,于是這會兒他說話時,她的眼前恰好是他滾動的喉結。
太近了...這個距離甚至能聞見他身上清冽的熏香。
于是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總能找到的。”
她退一步,男人便往前追一步。
顧雲似是聽見頭頂傳來了一聲輕笑,帶着些嘲。
“你不清楚當今世道嗎?要是哪天又要被人分食怎麼辦?”
“我...”
顧雲沒忍住,終是擡頭輕瞪他一眼。被戳到痛處,她一時不知如何辯駁。
其實她心裡也沒底,便有些氣憤地别開臉,“我自是會小心,不會再重現悲劇。”
周其钺看着眼前的女人紅撲撲、氣呼呼的臉,心裡有些癢癢的,忍不住繼續刺激她。
“呵,真是許久沒見到你這般自信的人了...”
“你!”
顧雲本以為這個将軍是個老成持重的,沒想到說起話來這麼氣人。
“反正我要走了,已經和您道過别,我這便退下。”
她敷衍地再行一禮,正欲離開,卻被周其钺一句話釘在了原地——
“方才有人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結果一個擺件就想打發掉本将軍嗎?”
“——顧雲,我要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