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不是傻子,從郭家恒第一次回避和自己眼神接觸的那天,林瑜就知道他們兩個絕對做不了關系平和的同事:
在何龍琛眼裡,林瑜大概是最适合留下來繼承他這個位子的人。
首先他們兩個就有三年的師生情,其二何龍琛和林方誠又是老同學,而林瑜無論是從專業技術還是藝術天賦上,在這座城市裡都無可挑剔。
盡管她不适合教師這份職業。
盡管她的教學水平在何龍琛的褒揚下被擡到了一個名不副實的程度。
而郭家恒,他才是想要變成一把手的人,而他也是更适合、在教學上比林瑜更有能力的人。
在聽說林瑜,以及林瑜一家和何龍琛的交情那個節點往後,他們的關系便定了性。
郭家恒不明說,但林瑜也識趣,他們兩個之間居然也生出了一股詭異的默契,是他們兩人互相心知肚明的怪異,但在外人看來很平衡。
還有一個星期,一中的期末考試就到了。
考試結束之後,何龍琛和郭家恒會帶着高二的特長生去别的學校訓練,高一的學生要跟着學校的文化課課程再多上半個寒假的課程。
那時候,林瑜就閑下來了。
接着,丁羽會回來。
丁羽和林瑜還沒面對面見過,她們之間的信息表達也沒那麼細緻。
丁羽說她會回來待一個多月,前半個月處理拍攝模特和廣告制作的工作,後半個月她放假,順便處理一些家事。
對于她的到來,林瑜既緊張又期待。
回顧先前的每一個重要節點,林瑜覺得自己的每一個選擇都是錯的,以至于把她自己逼到了一個左右為難又極其矛盾的境地。
她反思,在大三下學期的最開始,她就不應該給父母做出回家當老師的虛假承諾。
她懦弱,以至于連自己的真實想法都不敢和她的父母表露,她還狹隘,以至于低估了父母給她的包容。
又或許她最開始就該好好走在原本早就規劃好的路上,而不是半途答應了佘引章和她留在在北京的請求,可偏偏她既庸俗又世俗,本能地向往大都市的繁華,妄想她的才華可以為自己掙出來一塊小天地……
庸俗……世俗?
我該這麼抨擊我自己嗎?
她也不願意。
可後來,同樣還是出于她的懦弱,她滿身泥濘地逃回了家,等待父母重新拾起一個髒髒亂亂從頭到腳都是狼狽的自己。
在父母的幫助下,她爬起來了,等平淡如水的生活稀釋了她所有的不成熟,給她看見了鏡中林瑜的叛逆,她又不甘于平淡了,左右搖擺着還想回到那個她曾經無比向往、又一度再也不願踏足的城市。
或者跑到其他類似的城市裡去。
說得更清晰一點,她自己想要表現出一個什麼樣的自己?
她不知道……
她的思緒像一個跳動在奇怪形狀盒子裡的彈力球,她無法預料到一下秒它會反彈到盒子邊緣的哪一個面,也無能控制該如何牽制它的起落。
她就這樣反反複複,和畫了擦、擦了畫初學者如出一轍。
其間細微的區别在于,台下的學生尚且有一個清晰的目标,她卻什麼都定不下來,生活在這樣的刻闆生活裡,她也許被磨去了什麼,亦或者留下了什麼的痕迹。
樓上傳來音專生拉小提琴的聲音,聲音斷斷續續的,聽起來還拉得不夠熟練。
“哎,小林!”
何龍琛大概是出來透透氣,順便走到林瑜這邊的畫室,他沖林瑜揮揮手,示意她出來。
底下的學生跟着這句話擡起頭,短暫地瞥了一眼傳來聲音的方向,又很快集中了注意力,把頭低回去繼續埋頭苦幹。
“何老師,怎麼了?”
林瑜跟着何龍琛來到走廊,教室外的冷空氣一下子讓林瑜醒了神。
“今年的集訓你跟我一起去吧?”
這樣的集訓,往常都是何龍琛和郭家恒去。學校這邊是要留一個美術老師下來的,如果去的是林瑜,那意味着郭家恒得留下來。
林瑜下意識地從敞開的門裡看進去,郭家恒背對着門口,他身邊圍了幾個學生,正在看他做示範。
林瑜有些心慌,但很快就想好了拒絕的推辭。
“何老師,您看,我來學校教書還沒多久呢,教學的經驗還很單薄,集訓對這些孩子也很重要。”林瑜說,“我這樣冒然跟着去,恐怕會對你們的進度有影響。”
“那你——”
“我想,我就先留下來,這次還是郭老師去。”
林瑜的心跳加速——她說的話,應該還算客觀。
何龍琛伸手搓了搓下巴上的黑色胡茬,嘴巴緊緊閉成一條直線,過了幾秒鐘,他終于點頭,認同了郭老師的話。
回到教室,林瑜感覺屋内的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
她把凳子搬到門邊,坐在相對來說更加透氣的門邊。
何龍琛的教室一向不喜歡關門,林瑜坐在門口,何龍琛的嗓門又大,隔壁畫室的動靜幾乎是一字不落地傳進她的耳裡。
他正和學生講着他過往的光輝歲月,還提到了他雙一流大學畢業的孩子,還炫耀他老婆對他有多麼多麼好。
這樣的話術在林瑜還是高中生時就很熟悉了,時隔多年再聽,林瑜還是覺得很有趣。
林瑜的嘴角勾起一點,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