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軒最近客人很多嗎?
林瑜問。
羅倍蘭:生意不錯,但是我現在不做招待員了。
羅倍蘭:【奸笑貓貓頭】
林瑜:換工作了?
林瑜:什麼時候的事呀?
羅倍蘭彈過來一個嬌羞表情的emoji,說等後天再告訴她。
林瑜笑了一下,同樣用表情包回複,跳過了這個話題。
羅倍蘭遠比林瑜想象的要更多話,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林瑜幾乎每個晚上都在和她聊天。
林瑜又想起那天在陳君洋家裡,他對羅倍蘭性格孤僻的評價。
林瑜相信陳君洋作為一個老師對自己學生的客觀評價,也知道一個人可以是多面的。所以她一時之間無法把陳老師口中的形容詞與正在跟她互彈消息的羅倍蘭聯系在一起。
她錯過了和“孤僻”的羅倍蘭接觸的機會。但是她見過和羅倍蘭有些類似的孩子——在她自己也是孩子的時候。
在林瑜小學的時候,她有過一個給她印象很深的同桌。
那是一個男孩子,和林瑜一般大,卻比林瑜矮了大半個頭,身材也比同齡小孩瘦削不少。他身上的校服總是髒兮兮的,總沾着些洗不幹淨的污漬,白色的布料都被蹭成了深灰色,好像從來沒洗過一樣。
不知道他是對什麼東西過敏還是一直有鼻炎,他的鼻子下面常年挂着兩行清鼻涕,但也總不擦,他每走兩步路都要深深地吸一下鼻子。
那時林瑜還是五年級,在這之前,班主任幾乎給那個男孩子換遍了同桌,但是過不了多久,男孩都會被他的同桌哭着去找老師告狀,說要換位置。
但更多的時候,是這個男孩被其他男孩圍堵着欺負,幾個小蘿蔔頭圍着另一個小蘿蔔頭,畫面很割裂,可砸下的拳頭和落下的腳卻一點都不含糊。
一直到上課鈴響起的時候,男孩才抽泣着被放過,回到位置上。
不是每個課間都會發生這樣的事,但絕不少見。
任課老師進來,看着一個髒兮兮的,總是哭泣的孩子,也做到次次都對他生出可憐的情愫。
最開始老師也會管的,但是這個男孩的爸媽離婚了,都在外地打工,平時都跟着奶奶住,他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老師隻能叫他的奶奶過來。
同學們都看見他奶奶了,她的脊背深深地彎下去,垂成一個蝦米的彎曲弧度,走路也顫顫巍巍的,大概平日裡保證男孩的三餐就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最後,班主任在一個課間把林瑜叫過來,問能不能把男孩安排給她做同桌。
看着班主任近乎哀求的眼神,林瑜點點頭答應了老師交給她的這個“任務”。
男孩的習慣真的很差,課上将近一半的時間都在發呆,隻在鼻涕快掉出來的時候猛地吸一下,這種突如其來的聲音一般都會把林瑜吓一大跳。
有一天林瑜受不了了,遞給男孩一張紙巾,叫他擤鼻涕。
男孩受寵若驚地接過來,乖乖照做。
林瑜好不容易安靜聽完一堂課。
她發現這個男孩算不上頑劣,他隻是不愛聽課,不喜歡交作業而已。
你為什麼不交作業啊?
有天林瑜問。
我不會寫,男孩誠實地說。
你可以聽課啊。
可是我想睡覺。
你晚上不睡覺嗎?
我奶奶晚上總打麻将,吵得我睡不着。
而且我讀書沒用,男孩說,我爸媽都不打算供我,他們叫我初中畢業就去打工。
林瑜愣住了。
林瑜回家把男孩的事情和爸爸媽媽說了,他們問了林瑜幾個關于男孩的問題,最後搖搖頭。
她一知半解地聽着爸爸媽媽的話,說男孩可憐,說他早熟,再多的林瑜不記得了。
其實,林瑜和他做同桌的時候過得還算平和,林瑜不欺負他,他把鼻涕擦幹淨以後也不怎麼打擾林瑜。
有時候林瑜也會出于好奇和無聊和他說上幾句話,但他嘴裡的話林瑜通常是沒概念的,林瑜問他數學作業寫完沒有,他說今天菜市場上的白蘿蔔賣八毛錢一斤。
林瑜本以為她在小學畢業之前都隻會有他一個同桌了,但五年級的暑假過後,班主任給她換了一個新同桌,也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子。
她左看右看,找不到那個男孩了……
新的學期,班主任讓林瑜當了學習委員,像是補償林瑜做出的“犧牲”似的。
可林瑜并不想做學習委員,她想知道那個男孩為什麼不在了。而原先的學習委員落選以後,趴在桌上委屈地哭了一會兒。
在班主任辦公室裡搬作業的時候,她耳尖地聽見班主任在和其他幾個老師聊那個男孩子的事。
于是林瑜放慢的收拾東西的速度,在一邊沉默地聽着。
原來那個男孩子的父親在工地出事了,從很高的樓上摔下來,撫恤金給了男孩的奶奶,她也不願意養着男孩了,叫男孩的母親把男孩帶走了。
老師,那他以後不上學了嗎?
老師說國家會讓他讀完九年義務教育,也就是初中畢業。
是他說過的初中畢業……
這樣的孩子林瑜隻親眼見過這一個,她已然不記得男孩的名字了,但他身上現實和童真相互交織的荒誕感在林瑜的腦海裡卻記憶猶新。
有種看似天真實則無力的殘忍。
羅倍蘭小時候,和那個小男孩大概也是相通的。
林瑜想起來那天羅倍蘭在公交車上滿不在乎地提起辍學打工時的語氣。
可她明明,是不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