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昱從沙丘背後翻身出來,他遠遠地看到了三四輛汽車往小屋這裡駛來。
可他現在沒有更多的退路和選擇。
掮客們把歸甯阿婆誤認成了消失的他。
歸甯阿婆緩緩地倒在小屋裡,不可置信的看着小股的鮮血從彈孔的位置流出。
蒼老的阿婆并沒有想過自己的結束會是這樣的突然,她還在等待着安昱的歸來。
這個在沙漠中偶遇的孩子,這個沉默寡言但善良的孩子,他現在會在哪裡呢?
這群人想要把安昱帶到哪裡去,以後安昱還會記得自己這個老太婆嗎?
歸甯阿婆想起了她和安昱的初遇,冷漠的青年在沙漠中像一陣風似的追逐着獵豹,在這間小屋裡向自己問出了奇怪的問題。
真好啊,歸甯阿婆想,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在沙漠裡活不了幾天了,但是上天又給了她新的轉機。
“阿婆!”
歸甯阿婆感覺自己的視線變得模糊,似乎連耳朵也不太好使了。
安昱抱起歸甯阿婆已經癱軟的身體。
那算不上是一個擁抱,他骨折的手臂托起阿婆的身體,另一手緊緊地按壓着阿婆身上的傷口。
“阿婆!阿婆!安昱回來了,安昱回來了!”
歸甯費力的眯起眼,卻也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一張嘴在一張一合的呼喊着什麼。
她努力的擡起手,推拒着人的懷抱,“快走,走……”
安昱沒有辦法阻止生命的流逝,歸甯阿婆的手無力的垂下,她無神的眼睛透過殘破的建築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口中喃喃:
“走,走,走到東方……看日出……”
“走啊走,走啊走,走到東方看日出,
日出紅光照大地,安全區裡建家園;
你添磚,我加瓦,他給華佗送花花……”
梳着麻花辮的小女孩唱着耳熟能詳的童謠,一蹦一跳的跑向遠方等待着她的父母,一家三口手牽着手,向着藍天白雲的未來走去……
安昱托着歸甯阿婆的屍體,他不懂自己心髒裡酸脹的感覺是什麼。
就像是有人捏着他的心髒,有人捂住了他的耳朵,有人擋住了他的眼睛。
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隻有懷中的歸甯阿婆變得沉重。
他慌張的抱起歸甯阿婆,鹹濕的液體無知無覺的從眼眶裡流出。
他嘶啞的想要呼喊什麼,張嘴卻是無聲。
明明是擁抱的姿勢,但這一次阿婆不能再抱抱她的小安昱了。
安昱左側的臉蹭掉了大塊的皮膚,血肉模糊的半張臉上像是哭泣又像是微笑;他的左臂扭曲成奇怪的姿勢,雙手托着歸甯阿婆的屍體;腹部詭異的鼓脹着,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是大塊的青紫——
當臨川駕駛着汽車沖進小屋時,眼前的場景幾乎讓他頭皮發麻。
他劇烈的喘息着,勉強壓下自己生理性的反應。
他可以确信,眼前的人就是安昱。
“上車!快走!”
臨川的呼喊拉回了安昱的神智,他仇恨地看着車上的臨川。
如果不是臨川,研究所就不會來回收自己,歸甯阿婆也不會死。
安昱輕輕放下歸甯阿婆,阿婆,我會為你報仇的。
他拖着重傷的身體走向臨川,手裡緊緊的攥着一把骨刀。
在自己被帶走之前,在自己回到白色的地獄之前。
他要把罪魁禍首結束在沙漠裡。
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是否還能回到這裡,是否還會記得這名和藹的阿婆。
至少現在,他還記得。
至少現在,他還有力氣。
至少現在,他還可以反抗。
汽車的轟鳴聲在逐漸逼近,安昱已經聽不見了。
他的世界蒙上了一層血色的濾鏡,他隻能看到那張令他生厭的臉。
以及那一身永恒的、不變的、白色的大褂。
“去死吧——”
骨刀插進玻璃,安昱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一個五顔六色的,随風飄動的——
捕夢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