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一次見面,他們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像每一個合格的成年人那樣。
傅深每次來見他,都像是例行公事,雷打不動,來了坐一會兒,問完幾句話就走,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林然見他這種态度隻覺得棘手,尤其不着痕迹的示好,在他的記憶裡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業務難免生疏。
“傅先生,”林然像往常一樣,倒了杯水放在傅深的面前。
不久前醫生正式通知他治療期結束,身體恢複的差不多可以随時辦理出院,傅深這次多半要提起接他回研究所的事。
果不其然,
傅深“嗯”了一聲,開門見山,“你的情況醫生已經告訴我了,明天會有研究所的人來接你回去。”
“嗯,這麼快嗎?”林然神色一僵,不自然的撥弄下頭發。
“不用擔心,接下來的時間,我們會減少在你身上的研究,等你身體健康了再說。”傅深一手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擡眼一看,在林然臉上發現了明顯松懈下來的神情。
看來他真的很讨厭實驗。
傅深想。
“嗯,那太好了,謝謝你。”林然表示感謝,“大概什麼時候?我提前收拾一下。”
“沒什麼收拾的,”
傅深收回目光,放下手裡的杯子,“明天他們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離開。”
“那明天,你會來嗎?”林然沉默了一陣,問出心裡最想知道的。
傅深沒說話,這種事向來有專人負責,說好聽點是接回研究所,其實是押送,他一個研究員過來接人……
沒這個必要,而且顯得太刻意。
因此,他隻是說,
“我會在研究所等你。”
林然勉強笑了笑,他的難過寫在臉上,單純地不懂得掩飾。像是受欺負的小孩,想讓大人主持公道,又不敢告狀,可憐巴巴的。
“突然要走了——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這個要求并不過分,而且傅深心底并不讨厭他,隻是他向來拒人于千裡之外,早已成為習慣,很難改變長久以來的現狀。
傅深考慮到這是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該答應這個小小的請求,于是他點了點頭。
林然得到允許,吸了吸鼻子,兩步走上前在他面前緩緩蹲下,伸出手環住他的腰身,整張臉埋進傅深懷裡,讓人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
這是一個無比依賴的姿勢。
大概一兩分鐘過去,
林然一直不說話,等傅深察覺不對,擡起他的下巴一看,才知道他竟然在哭,可一點聲音都沒有。
擡起臉才發現衣襟濕了一小片。
“怎麼了?”傅深問:“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其實也可以理解,20歲正是人類青春最好的幾年,誰願意待在冷冰冰的研究所裡,像隻小白鼠一樣供人研究。
但林然身份使然,無論在外界還是研究所,所有的異種都要受到政府管控,連他也無能為力。
透明的淚水打濕了他的手指,傅深似乎被淚水燙到,手指動了動。
倘若是别人的眼淚他多半要嫌棄,但每次看到林然哭竟然有些揪心。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向來混亂。
傅深想,也許是這個小實驗體長得好看性子又乖,他的耐心似乎多了一些。
不得不說,林然哭得很漂亮,眼淚聽話得像珠子一樣向下淌,一顆一顆地滾過下颌。他咬着一點唇肉,止住淚水說:“我的确不喜歡實驗室,也不想回去。
我知道,我們回去了,你就不會再跟我說話,也不會帶我喜歡的東西來看我,更不會離我這麼近。你每次碰我都要消毒,穿上白大褂,像醫生一樣戴着手套……我一樣都不喜歡。”
“這是研究所的規定,實驗室裡大家都這樣穿。”傅深沒想到他在意這些,嫌少流露出幾分無措。
林然在他面前向來聽話,偶爾使性子他不覺得讨厭,看着反而有些可愛。然而規定就是規定,既然存在必須要去遵守。
“那我在你這裡,會不會,比其他人多幾分特别?”林然看着他,像等着判刑的囚徒,虔誠又渴望公正的審判。
傅深一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思,腦海中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拉扯,一個理智地告訴他這麼做不對,他不應該跟異種有過多牽扯;另一個勸他善良,給這個小可憐多幾分關心。
他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
“如果你有什麼不喜歡的,可以告訴我,在我能力範圍之内,我會注意。這樣做的話,你會覺得開心點嗎?”
“傅先生還願意理我就好了。”林然眼睛一彎,一顆晶瑩的淚珠從臉頰滾落,他立刻低下頭欲遮不遮,臉頰泛起淡淡的潮紅,或許是有些難為情。
“那我們拉鈎,你答應了就一百年不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