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齡的小孩，也許根本就不懂愛真正的含義，談愛和不愛，對她來說，多少有點超綱了。但是她還是憑借着孩子敏銳的直覺，因為沒能從身邊的人身上接受到愛的氣息而感到孤獨。

那個女孩九歲，就已經開始思考關于愛的命題。她何其敏銳地感知到，她的親人何其認真地履行着每個角色的義務，他們關心，他們問候，他們卻不會愛她。

她覺得所有人都更喜歡她的弟弟，那種無微不至和小心翼翼的呵護，格外的關切和喜愛，是姜億從未體會過的感情。

她知道如果世界上有一道選擇題叫做弟弟和我選擇誰，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弟弟。

孩子的感覺往往是不會騙人的。

她誰也不恨，隻是心髒還是會因為人們不經意之間的舉動被夜以繼日地割上一個個刀口。

周序沒有因為她“天真”的言論笑話她。

“周序，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姜億有些迷惑地看着剛才還一臉興味的周序，因為她的一句話，陡然沉靜下來。他盯着某一暗處，眼神毫無焦距。

姜億莫名覺得，周序很難過，即使他沒有像自己一樣痛哭流涕。

她那些難以排解的心緒，早就因為周序情緒的打岔，灰飛煙滅不知所蹤。

她想起外婆的話，想起媽媽說：“他家裡出了不好的事，親人都不在了，是你舅媽收留了他。”

姜億突然覺得懊惱無比，是因為自己的話，讓他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嗎？

小時候啊，多麼遙遠的話題。其實姜億問的小時候，沒有值得悲傷的事情，記憶裡的畫面，反而都是一片暖色。溫柔的媽媽、慈愛的爸爸，富裕的家庭，一切都美滿得恰到好處。

可越是這樣鮮明的幸福，越是将現在映襯得蒼白無力，才越讓周序感到悲傷。

周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幾乎忘記了坐在旁邊需要安慰的女孩。

旁邊傳來的細微聲響重新把他拉回了現實，他看着那個借着昏黃的路燈，彎腰在草叢中尋找什麼的女孩，問：“你在找什麼？”

“四葉草。”

“可是這裡不都是三片葉子的三葉草嗎？”

“所以我才要找四葉草。”

姜億背對着周序，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過，問他：“你聽過一種說法嗎？”

“每一片三葉草叢中，都會有一朵獨一無二的四葉草。”

周序沒說話，因為上一秒還在熱心科普的人，下一秒就投入了緊張的偵探工作中，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很久過去了，借着微弱的燈光，那個女孩專注地蹲在草叢中，顯得那樣不真實。

周序沒有催促她，隻是耐心地等着。

“周序！周序！”她興奮地朝他喊道，然後跑到他面前，緩緩張開手指，一株由四片心形葉片組成的植物就安靜地躺在她攤開的掌心裡。

她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你看，我找到了。”

“我朋友跟我說，如果你在三葉草叢裡找到一朵四葉草，就會得到幸福。”

該怎麼說才好呢，機緣巧合？還是命中注定？旁邊茂密的三葉草叢裡，姜億在那找到了一株四葉草，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間點，那株四葉草神奇地從天而降，安安靜靜地躺在了周序的掌心。

她說：所以周序，你一定會幸福的。

姜億說完，因為哭泣而流的鼻涕陡然在鼻孔處吹起了一個氣泡，然後立馬炸開。

周序開懷大笑。

姜億破天荒地沒有在别人的嘲笑中羞怯得無地自容，她隻是傻傻地，和周序一起嘲笑起了剛才那個窘迫的自己。

媽媽打來電話問他們去哪了的時候，姜億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剛剛編好的謊言——作業在學校忘記拿回去了，讓周序哥哥帶着她一起去學校取作業了。

那是個極其拙劣的謊言，學校的教室每天都會鎖門，但姜億知道，媽媽一定會信以為真。

媽媽對周序說，真是麻煩你了。

媽媽對姜億說，以後不要随便麻煩别人了，誰都不行。

那是唯一一次，姜億沒有把媽媽的話放進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