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香樟樹正是枝葉茂盛的時候。在這樣熱的天氣裡,不知哪來的一陣風,将教務處藍灰色的舊窗簾一把掀了起來。
褪了色的布幔拍打在窗框上,揚起一片細小的粉塵灰,在陽光裡織成一張顫抖的金網。
賀書辰正站在教務處門外的走廊上,那陣風一下子吹落了好幾片香樟葉。
“就是他……是他,嗝,他一定要我幫他……”
身後忽然傳來開門的動靜,一個女生帶着哭腔的控訴聲混着蟬鳴随之襲來,像一根細針直刺他的太陽穴。
“賀書辰,進來吧。”
分管校長的聲音從門縫裡擠出,沙啞而疲憊。
隻是在他走進辦公室的瞬間,那個女生忽然不講話了,隻是一直哭。辦公室裡充斥着老空調的嗡鳴聲和那個女生持續不斷的哽咽聲——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一樣。
分管校長和一群老師叽裡呱啦地講了很多話,他坐在一邊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隻有煩躁。
“剛剛監控室發過來視頻了,同學,你這樣的行為不僅破壞考場規則,而且嚴重影響了别的同學正常考試作答,下學期開學學校會公布你的處分……”
尖叫聲忽然撕裂了空調的嗡鳴,連帶着窗外的蟬鳴也變得尖銳起來,那個老師沒能把話說完,一時怔忪在原地。
賀書辰擡起頭——那個剛剛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女生已經站了起來,她手裡多了把不知何時從口袋裡掏出的美工刀。與此同時,他忽然看見她的另一隻手臂上多了道細長的血線,血珠正一點一點地往外滲。
事情在很短的時間裡一下子失控——那個女生在衆人短短兩秒的愣神裡沖出了辦公室。
“你們根本就不相信我!!”女生緊攥着美工刀尖叫着,她的嗓音帶着明顯的顫抖,眼裡蓄滿的淚水也跟着滾落:“如果你們敢處分我,我現在就從這裡跳下去!”
她的手臂上滲出的越來越多的血,在陽光下凝成刺目的紅色,像綻開的罂粟。
“同學你先冷靜一點……”
一個老師試圖上前安撫她,豈料這樣一個小動作卻讓女生更加害怕了——她驚恐地後退了一步,背部不小心在身後的欄杆上碰了一下,可她卻顧不上這點疼痛,再次尖叫出聲:“你們都别過來!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教導處老師們的臉色瞬間煞白,分管校長的手在不自覺地輕抖,杯子裡的茶水滴在他的褲腿上,深褐色的水漬像條扭曲的蛇。
窗外香樟葉依舊簌簌作響,賀書辰一個人站在辦公室裡,透過玻璃窗看着門外這場鬧劇。
一切都還在繼續,分管校長卻突然走了進來。
窗外的香樟葉好像突然靜止了,樹葉懸在半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賀書辰的目光掠過那個女生顫抖的手臂轉向分管校長。
他雙目無神,有些呆滞地看着分管校長的喉結上下來回滾動了好幾次,最終說:“賀書辰同學,這次可能要委屈你了……”
分管校長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不落地傳進了賀書辰的耳朵裡,随即在他的整個腦子都開始嗡嗡作響。
那一瞬,他隻覺得腦海裡忽得湧上一陣鋪天蓋地的怒意——少年強忍着這股情緒,雙手卻早已攥成了拳頭,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裡,他覺得自己連痛都要感受不到了。
隻是任憑他如何強迫自己冷靜,一開口,還是洩露了心裡的不滿和憤怒:“……什麼意思?!”
憑什麼就是他?
“我知道這樣處理對你很不公平,但是學校也是……”
分管校長的聲音再次傳來,可這次他是真的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賀書辰終于再次推開了門——外邊的陽光長驅直入,照亮了懸浮在空氣中每一粒塵埃,每一粒都很清晰。熱浪不斷地往他臉上撲,賀書辰眯起眼,舌尖頂了頂腮幫,扯出一個漫不經心又有些自嘲的笑。
他站了一會兒,沉默地離開了這個蟬鳴撕扯的午後。
……
姜競停:“回家放完東西出來打球啊。”
賀書辰還沒回答,左臂忽然被拽住。他錯愕地回過頭,看見一個眼眶通紅的女生。
“同學你是叫……賀書辰嗎?”那個女生帶着哭腔問道。
姜競停回過頭,多看了這女生兩眼——長得倒還算清秀,就是不知道這麼熱的天,幹嘛還套着秋季校服,也不嫌悶。
賀書辰皺了皺眉,他盡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冷聲道:“放手。”
那女生眼淚一下子從眼眶湧了出來。
我靠?什麼情況?
姜競停人都看傻眼了,這女的怎麼說哭就哭了?而且他和賀書辰小學就認識了,這麼多年他從沒聽到賀書辰用剛剛的語氣講過話。
正值放學,學校裡全是學生。這女生剛剛那麼一哭一鬧,一下子就有不少人過來圍觀了。
姜競停下一秒還在感慨這女生真狠,豈料賀書辰這小子更狠,一把把那女生的手甩開就走。
“走了,等會小區沒球場了。”
……
暑假如期而至,賀書辰不是想不開的人,沒必要因為一點小破事就和自己耗着,何況這可是他高中生涯裡為數不多的接近兩個月的假期。
有知情的人問起來時,他也總是那副有些玩世不恭地樣子。
就好像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可他想得開,不代表别人也想得開。
九月初的香樟在水泥路上鋪滿了細碎的陰影,因為新生軍訓的緣故,整個學校終日飄浮着輕微的汗味。
那是高二開學的第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