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一襲玄黑色的長衫,腰間無任何配飾、頭頂白玉發箍,嘴唇上是一抹修剪整齊的一字胡。
寒暄過後謝安擡手示意一旁的青年:“容愚兄為諸位引薦一位雅士,許望,表字叔寒。”
齊顔的心頭一跳,難怪會覺得這人眼熟!
自己曾看過南宮一族所有成年皇子的畫像。隻是過了幾年這人變了模樣,雖然“許望”的姓氏和表字都是假的,但這個“望”字卻對上号了。
皇三子南宮望,年廿八,生母淑妃。
隐藏在廣袖中的手指動了動,萦繞在謝安周圍的謎團就此揭開。
難怪對方會有自己的地址,原來他背後的主子是南宮望。
南宮讓後位空懸也遲遲未立太子,春闱将至南宮望在這個節骨眼借謝安之手宴請各地三甲的寒門學子,用意昭然若揭。
師父說:這南宮望在一衆皇子中的心機最為深沉。
在确認南宮望注意到自己的探尋後,齊顔“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琥珀色的眼眸中毫無波瀾,同其他學子一樣唇邊挂着溫和的笑意。
似乎,一切都朝着齊顔期盼的樣子發展着。
謝安大袖一揮,數十位家丁端着珍馐,蔬果、美酒,魚貫而入。
遠處适時響起絲竹之音,側目望去在湖心竟有一座丈方的平台,已有樂師乘着一葉竹筏登台彈奏。
湖心台與水榭之間距離适中,絲竹之音遠遠傳來,既助興又不吵嚷。
再一看:幾位窈窕約綽的舞姬随着音樂翩然起舞,一種可遠觀而不可亵玩之感油然而生;雅緻之極。
在座賓客盡是寒門出身,一家人傾盡财力供出一位舉人已屬不易,又何曾見過此等場面?
他們或震撼,或癡迷、或羨慕,這些不自覺的流露被南宮望收入眼底。
齊顔心中冷笑,也配合着做出了驚愕的神情,卻在适當的時刻收回了目光。
這場宴會,皇三子南宮望喬裝前來獨坐釣魚台,她偏要反其道而用之。
願者,上鈎。
宴會開始了,珍馐一道接着一道應接不暇。
謝安提議行酒令,一令一杯。
一衆學子無不摩拳擦掌,寄希于用自己的文采豔驚四座。
行酒令的題目由南宮望出,隻見他自飲一杯笑着說道:“如此我便出:‘好事成雙成事好’。”
這句令頭看似簡單,卻暗藏兩個令題。若将‘雙’字從中間切開,前後是完全一樣的,而且整句話倒過來讀也是一樣的。
有幾人勉強對上,卻并不雅緻。
更多的則是倒着讀的出卻不能從中間對稱,于是隻能自罰三杯。
到了齊顔這裡,她先是垂着眸子思索片刻,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起身:“遠山兄,叔寒兄、諸位同窗,恕齊顔不能飲下此杯。”
謝安與南宮望對視一眼,笑着問道:“這是為何?可是府中酒水不合齊公子口味?”
“非也,貴府美酒千金難得,隻是在下無福消受。在下幼年時曾患過一場惡疾,僥幸活命卻使雙目變色異于常人,且夜不能視又見不得強光。大夫再三囑咐在下,此生沾不得酒。”
“原來如此,都怪愚兄招待不周,怠慢齊公子了。來人呐!給齊公子換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這時,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對不上直言便是,何須如此借口?”
齊顔轉頭看去,質疑自己的正是那位察州解元:劉逸美。
因為他一入席就公開了解元的身份,在行酒令時卻自罰了三杯,便遷怒于齊顔。
南宮望饒有興緻的看着齊顔,後者淡然一笑并不争辯,而是用平緩的語氣說道:“倦鳥歸林歸鳥倦。”
齊顔沒再看劉逸美一眼,坐下後端起茶盞淺淺的呷了一口。
在一片喝彩聲中,劉逸美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南宮望的笑意卻更深了。
齊顔的令雖看似平淡無奇,裡面卻蘊藏着富有意境的畫面,特别是“歸鳥倦”三個字,既雅緻又富含深意。
齊顔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絕非巧辯,再加上她異于常人的目色,便再無人質疑她不能飲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