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朔風呼嘯,黃沙漫天。
兩國邊境之地坎坷崎岖,荒無人煙,寸草不生,身披甲胄的禁衛軍穿行于此,護衛着隊伍中間華美瑰麗的馬車。
“将軍,将軍……”侍女踉跄着追過來,聲音消弭在風中。
騎在馬上的少年将軍佯裝沒聽到,等人到了眼前,這才垂眸看過來:“何事?”
侍女呼吸起伏急促,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九,九殿下身體不适,可否慢一些?”
沈琅神情嚴肅,義正詞嚴:“本将軍奉旨護送九殿下進京,若是誤了吉時,這罪責可是你擔得起的?!”
侍女被他兇得面色慘白,往後縮了縮肩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沈琅不耐煩地翻身下馬,大步向後走去。
其實禮部給的時間充裕,就算他們龜速前進,也絕不會耽誤,他是故意加快速度的,地面坎坷不平,石子又多,坐在馬車裡的人絕對會被颠個七葷八素!
沈琅輕嗤一聲,君臣有别,而他卻大大咧咧,神情輕慢地站在馬車前,沒有通報就要伸手掀簾子。
追在身後的侍女被他這個舉動吓得聲音尖細,“将軍不可!”
沈琅揉了揉刺痛的耳朵,輕嗤一聲:“怎麼,大淵的九殿下難不成容貌粗鄙醜陋,不敢見人?”
“當然不是!”侍女說話不結巴,身體也不抖了,目露疑惑地看着他,語氣仿佛是在質疑他眼神有問題。
沈琅:“……”
這些胡人的嘴就是硬。
沈琅當然聽說過大淵九殿下“西域第一美人”的稱号,但他從小見到的胡人都是五大三粗,肌肉遒勁,毛發像野獸一樣茂密,西域的服飾又色彩豔麗,全身上下綴滿璎珞和珠飾……沈琅腦海中浮現出一幅“魯智深葬花”的畫面,被雷到外焦裡嫩,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不再搭理旁邊的侍女,隻是臨到關頭,改換成用劍柄挑起簾子。
漫天的黃沙恰好散去,陽光穿過厚重的雲層,照亮了狐裘的一角。
跟想象中的不同,九殿下披着一襲潔白的狐裘,一頭黑發被玉簪随意挽起,垂眸斂目,神情沉靜,如天山上的皚皚白雪,不染纖塵。
沈琅莫名想起了畫上的神仙,神情也是這般透着慈悲佛性,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鴉羽般的睫毛輕顫了兩下,擡眼前,單薄的肩膀簌簌抖動,破碎又壓抑的咳嗽聲響起,嘴角濕潤了,仿佛有鮮紅的液體流下。
沈琅手一抖,簾子落下,擋住了他的目光。
這這這是吐血了?
隻是颠簸了兩下就吐血了!
若是颠簸一路,怕不是要死透了吧!!
沈琅雖意氣用事,不知輕重,但也并非蠢笨如豬,不敢拿他的項上人頭和全族的榮辱開玩笑。
手不受控制的抖了兩下,他再擡頭時臉上驚慌還沒有褪去,大聲呵斥道:“慢一點,你們是要趕去投胎嗎,路上大一點的石頭全部撿走,實在擡不動的就繞行,不能讓九殿下受到一點颠簸!”
……
馬車裡,虞枕檀吐掉櫻桃核,喝了口茶水才壓住甜膩。
這是周邊小國進獻的櫻桃,汁水充盈,色澤殷紅如血,不細看足以以假亂真,糊弄一個超高齡熊孩子亦是綽綽有餘。
沈琅針對他的原因不外乎那幾個,他懶得細想,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心思被另一件事占據。
他為了争家産殚精竭慮,過早透支了生命疾病纏身,又為了一個重要的合作,不顧醫囑,接連幾天熬夜,四處奔波,直接過勞猝死了。
猝死就是這般無情,沒有臨死前的反思和忏悔,隻留下無盡的怅惘。
好在上天垂幸,又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他穿成了權謀文中的炮灰,為了和平與盛國聯姻,卻在和親後勾結其他勢力,攪動朝局,謀害忠良,使得盛國元氣大傷,并再次挑起兩國的紛争和戰亂,禍國殃民,被他的夫君三皇子識破真面目,在登基前夜,一杯毒酒賜死了他。
其實這杯毒酒隻是提早結束了炮灰的痛苦,炮灰身體虛弱,多年的奔波和謀劃使他纏綿病榻,苟延殘喘,本就熬不過那個冬天。
這個炮灰跟他有些相似,都是拖着病體謀劃盤算,到最後卻給别人做了嫁衣。
若是換他來,他能比原主做得更好,隻不過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他真的還要選擇這樣的生活嗎?
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虞枕檀的眉眼舒展開,吐出一口濁氣。
回顧這一生,他一直都被困在讓人喘不過氣的壓力和責任中,虛與委蛇,殚精竭慮,從未開懷笑過,他已經受夠了,這一次他隻想遵循本心,肆意地活一回!
……
經過這一遭,不僅行進時變得平穩了,休整的次數和時長也在增加,甚至沈琅都不敢高聲語,就怕把虛弱的九殿下吓死。
夜色漸深,虞枕檀沒有胃口,勉強用了一碗湯餅,坐在馬車旁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