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潮濕氣息揮散不去,數隻低飛的黑鴉在街口老槐樹上空盤旋,鴉鳴粗粝嘶啞。
姜岱玥撐傘走進小巷,與巷中黑袍人陰寒透骨的碧綠豎瞳視線相對。
魔修?
見她防備後撤,黑袍魔修一邊放出金丹境威壓,一邊居高臨下嘲諷道,“你們這些練氣小兒真是膽小如鼠,許久不曾飲血,就拿你……”
話未說完,他神色莫明變得惶恐,撲通一聲跪在地面,“殿下!屬下知錯了!殿下饒命!”
姜岱玥還來不及為之咋舌,逼仄窄巷突然刮起一陣凜風,她視線模糊片刻,雨幕中驟然現出道執傘的清瘦身影。
“這是你第二次犯鎮中殺戒,事不過三,佘蚺,你知道下場。”
分明是警告之詞,此人卻好似圍爐煮茶與友閑談,倒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修士最多越過兩個大境界感知對方修為,姜岱玥斂眸,執傘人身上的魔息濃郁純粹,實力遠超自己。
驟雨密如瀑布,宛若巨大珠簾挂于天地,順着屋檐砸在積水的青岩地面,激起層層水花,卻無損來人半分風姿。
他撐一柄湘竹傘,儒冠襕衫,鶴骨松姿,不像邪魔,反似翩然雲中君。
“裴大哥?”
姜岱玥終于看清來人,眸中微訝的同時又帶幾分了然,她猜得不錯,隕天瑛果然在先生手中,裴珺大概剛從先生的壽材鋪中走出,隕天瑛氣息較之往常也更重。
裴珺并不應聲,在距她半步之隔站定,目光落在她血肉焦灼的面頰上,“劫雷所劈,容顔損毀,可怨世事無常?”
入魔也不改探道老學究習性,姜岱玥笑道,“皮囊而已。”
對方眉頭微皺,“生而無心,壽數将近,可恨天道不公?”
恨麼?若此番來尋的隕天瑛也不能改命,她隻思索須臾,“僅是遺憾。”
“倒會是你做出的回答。”裴珺負手收回施加在佘蚺身上的威壓,“容璟。”
“什麼?”
“凡人裴珺已死,我姓容名璟,是魔尊藏夜之子,極北魔域的三殿下。”
魔尊之子,倒是未曾料過的身份,姜岱玥改口,“容大哥。”
容璟啞然失笑,“我來此之前,設想過你的反應,卻沒想到是這個,來探望先生?”
不,我是來取回隕天瑛的。
姜岱玥拎起臂彎挎着的食盒,語帶誠懇地點頭,“先生最喜歡吃的桂花藕血羹。”
——砰!
劇烈碰撞聲打斷回憶。
身下棺椁似乎被人高高抛起,姜岱玥迅速抱起腳下的瓷質骨灰壇,感覺自己活像骰盅中嘩嘩搖晃的骰子。
直到棺木撞到什麼障礙物沉悶落地,天旋地轉的滋味才堪堪停止,她暈頭轉向,剛要撐臂坐起,額心突然閃過一陣刺痛。
這種神魂深處的刺痛在上次引氣入體時也曾出現過,算是修為進階的征兆,她心道來得正好,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識。
在失去意識的刹那,姜岱玥原本褐紫色的雙眸突然閃起極為耀眼的青蓮色光芒。
而無人看見的九重天之上,正孕育着一團足以遮天蔽日的淺紫色光核。
它以摧枯拉朽之勢飛快長成,又迅速縮小僞裝成一道普通劫雷模樣,隻待伺機劈下。
……
平陽鎮傍東庭碧水而建,北望王城,南倚山嶺。
若立于鎮口三間四柱的石牌樓下,可見幢幢木屋磚舍錯落有緻,綿延千米的青石闆路似卷展開的竹簡,清幽古樸。
鎮中城西不起眼的小巷深處,是一家在開裂變形的槐木牌匾上刻“人無千歲,莫問長生”的壽材鋪。
雲迷霧鎖黃昏後,此間窮閻漏屋更是陰風陣陣,程濯再三确認,“子聞師兄,非進不可麼?”
祁子聞颔首,“佘蚺魔氣自此消失,龍潭虎穴也該闖得,他不過金丹初境,我自會護你無恙,怕什麼?”
程濯深吸氣,“我自幼聽着東庭民間‘戌時過不入棺鋪’的故事長大,由不得我不怕啊!”
吱呀——
祁子聞叩門時,虛掩的老舊木門緩開半扇,他放出神識,發覺這壽材鋪荒廢許久,推門示意陳濯跟上,“怎麼說?”
鋪中并無棺木,挂着數不清的白幡,順開門灌入的涼風搖曳。
程濯仿佛吃了劑定心丸,“就是那種過了戌時棺材裡爬出女魃贻害食人什麼的,雖然我現在知道女魃是人死百日所化的低等僵屍了,還是忍不住心生忌憚。”
“其實女魃常伏古冢,掘而焚之即可。”祁子聞以劍挑開後院布帷,“可見世間相傳總是不實,倒害得聽衆如鳥驚弓。”
不同于外間的陰森景象,後院内裡黛瓦青石花木扶疏,院落古色古香,頗具雅緻,正中還種有一樹雪白槐花。
程濯前後探查完,虛靠槐樹,“此處并無異常,反倒很是好看呢!”
不愧是睜眼瞎,祁子聞扶額,東庭這場秋雨足下一月才歇,無人打理的院落怎麼可能還花開正盛,分明是幻境。
他不動聲色瞥向那樹槐花,虛妄之術,不過如此。
程濯直起身,忽覺有道勁風痛擊膝彎,他腦袋重重磕在槐樹粗壯枝幹上,緊張道,“師兄!有敵襲!”
“敵什麼敵?我打的!”祁子聞手握青釭劍,朝天幕連斬八劍,“看好了!”
青白劍光連結成網,程濯面帶驚歎,本門初級劍法念破,他從前隻覺招式質樸,此刻由師兄使出,竟果真可破萬障!
院中花木迅速枯敗,野草莽莽,葉殘藓蒼,青石地面遍布斑駁雨痕,腐爛氣息彌漫。
槐樹旁緩緩顯露出一副漆黑棺椁,一個黑袍人盤踞其上,他狹長豎瞳犀利如鈎,朝二人綻放一個笑容。
這黑袍人正是祁子聞此行的目标之一,魔修佘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