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非節假日大都的交通狀況還算可以,隻除了國貿前面的高架橋附近略顯擁堵,其它地段均暢通。李聞雯在臨近午飯時間抵達家門口。熄火後,她在車裡靜坐了五分鐘,然後一鼓作氣拎着自己帶來的禮物和一肚子謊話按響了街門上的門鈴。
大約過了一分鐘,一聲低沉的“誰”從門裡傳來,是李輝的聲音。
“叔,是我,程松悅。”
“程松悅?”
“雯雯的朋友,上回跟安姚一起來過的。”
又一分鐘後,伴随着終于記起來的長長的一聲“啊”,有腳步聲徐徐靠進。片刻,“咔哒”一聲響,是鎖仁跳開的聲音。
大門緩緩向内拉開,李輝滿目疲憊站在門内。
李聞雯本來想叫聲“叔”,但是當着這樣的李輝的面,突然叫不出口了。
“……降溫了,我來看看你們……我先把東西拎進去。”
李聞雯這樣說着,低頭避過李輝,走進小院。
趙大良顯然剛剛正在廚房揉面,此刻也刮着掌心裡的面痂出來了,她瞧見“程松悅”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想起來了她是誰。
“松悅,你……你怎麼帶這麼多東西,這不行,太破費了。”
“不破費,大部分都是别人送的,我家裡用不上。”
趙大良不願意無緣無故收人貴重東西,但也不好堵着門不給人進,李聞雯便趁她兩相為難之際,把所有東西都拎進門裡了。
“太貴重了,真沒法收,你給其他親戚朋友吧。”趙大良給李聞雯倒了杯水,坐下好言跟她商量,“新年臨近了,你當個新年禮物給他們,我跟你叔叔真用不習慣。”
李聞雯捧着水杯簡單直白兩句話就把趙大良封殺了,“我沒有什麼親戚朋友。我爸抛妻棄子,我媽受不了委屈走了絕路,我性格不好,從小就難相處,誰離得近了都煩我。”
——最後一句“自我評價”很顯然是李聞雯的私人情緒。
李聞雯見趙大良呆愣當場不再推辭,開始一一給她介紹這些“用不上”的東西。
“……掃拖機器人,我家裡有個比這還好的,而且也是剛買的,保修十年;智能泡腳桶,剛收到就扔去儲藏室了,得扔在那兒有兩個冬天了,再不用就該壞了……隻有這兩件薄羽絨服和兩套德絨内衣是我買的,正适合這種天氣穿,沒花幾個錢。雯雯對我不錯,所以這些真的不算什麼。”
“你手怎麼了?”趙大良留意到“程松悅”掌心有道很新鮮的血檩子。
李聞雯翻過掌心瞧了一眼,繼續開着箱子,滿不在乎道:“早上不小心被我兒子抽了一下。”
……
李聞雯教會兩人用掃拖機器人和智能泡腳桶以後,就正正當當到了午飯時間。趙大良客氣地留李聞雯在家吃飯 ,李聞雯假意推辭了一下就如願留下了。她太懷念趙大良做的菜了。雖然眼下才一個多月沒吃到,但她差點就永遠也吃不到了。
“我能去雯雯房間瞧一眼嗎?”趙大良擇菜時,李聞雯在她背後突然問道。
趙大良猶豫了一下,點頭,“去吧。”
李聞雯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她單手支着下巴睫毛微垂聽着風聲。此時是風吹樹枝的聲音,而非她熟悉的風吹樹葉,因為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
“你上回說雯雯在哪兒遇見的你?”李輝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突然開口輕聲問她。
李聞雯擡指不着痕迹地在眼尾一劃,徐徐回頭瞧着李輝,道:“在錦繡公園,叔,我那時日子過得不順,就老去那裡看夕陽。她那時還沒畢業,經常去那裡跑步。”
“錦繡公園?是警校附近的公園 ?”
“對,公園就在她們警校後牆外面,依着個不高的小山建的。”
“我以前工作忙,隻去過警校兩次,沒留意那裡有個公園。”
“不奇怪,因為公園面積不大,裡面隻有一些不稀奇的花花草草,其它什麼也沒有。當地的公衆号都懶得推廣它。”
李輝點點頭,片刻,又問:“她經常去那裡跑步?”
李聞雯道:“一周三回。”
兩人一問一答正說着,趙大良解着圍裙走過來了。
趙大良道:“最後一道湯,五分鐘就能起鍋了。你們聊什麼呢?”
李聞雯聞聲目光移至趙大良,“我們在聊錦繡公園呢,雯雯以前經常去那裡跑步,”她頓了頓,重新瞧回李輝,“啊,公園裡有兩棵五角楓是她種的,要不然飯後我載你們去瞧瞧?”
趙大良也瞧向李輝,道:“她有回放假回家提過跟同學一起種樹,那你刮刮白胡子收拾一下,我們去瞧瞧?”
李輝問:“你記得是哪兩棵嗎?”
李聞雯毫不猶豫道:“當然。”
李輝輕道:“那就麻煩你了。”
李聞雯回了句“不麻煩”,然後開始悄悄祈禱公園近三年沒有伐樹。要不是她随口編了個與“程松悅”初見的場景,她都忘了自己曾經種過兩棵樹。事實上,那兩棵樹是她在大二社會實踐課上種的,她隻負責種下得個學分,其它都是公園管理員的工作。
……
因為甲殼蟲太小且顔色太招搖,飯後李聞雯主動表示“不如開李叔的車”,趙大良和李輝都松了一口氣。最後是趙大良開車,李聞雯顧及自己“程松悅”的身份,坐在了副駕駛位。李輝坐在後頭一路不語,但行至警校附近,他突然咳嗽着溢出了一屢哽咽,李聞雯與趙大良恍若未聞,各自瞧着前方大道沒有回頭 。
一家三口在錦繡公園南門附近的八角亭後面找到了李聞雯曾經種下的兩棵五角楓……也許是吧,李聞雯自己也拿不準,畢竟她種下的時候,它們還是樹苗形态,如今已亭亭如蓋,斑斓滿目。
“我們來的可真巧,正好是賞楓的季節,再晚半個月或者再下幾場雨估計就沒這麼好看了。”李聞雯故意用昂揚的語氣道。
李輝和趙大良沒有接話,各自仰頭盯着那兩顆樹。
李聞雯站在後面瞧着兩人的背影,片刻,假意咳嗽幾聲,轉頭走開。
“謝謝你陪我們來這裡,占用了你這麼長時間。”
趙大良在那兩棵五角楓前與李輝說了半個小時的話,然後獨留李輝在原地緬懷,轉身走向一直默默等待的“程松悅”——李聞雯。
“我跟雯雯是朋友,您别客氣。”
李聞雯面朝外坐在八角亭的石階上,給趙大良挪出一片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