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進前一晚飲酒過量,醒來就一直昏昏沉沉地不舒服——他是在浴室醒來的,之後四肢漸漸開始發酸發脹,腦袋更是重得幾乎擡不起來。他單手杵着洗手池簡單洗漱了一番,揉着脖子出了浴室,給自己煮了兩個雞蛋,回複許煉的信息诓騙他自己現在正在絲弗拉裂谷浮潛,之後恹恹地裹着薄被又倒在沙發上睡了個不舒服的回籠覺。再度醒來先前的症狀不但沒有減輕的迹象,視野都有些迷糊了,他直覺自己要是再不出門尋醫可能要出事兒了,這才煩躁地出門。這也是他最近十多天裡第一回出門。
鹿鳴公寓至二院本就僅有十分鐘的車程,大約司機瞧着葉進眉眼烏黑薄唇煞白的模樣實在凄慘,六分鐘就飚到了。葉進昏頭轉向從出租車上挪下來時,司機不放心地一再問需不需要幫把手,他眼睑艱難擡起來,比量着停車位置與門診樓二十來米的距離,比了個OK的手勢,啞着幾乎說不出話的嗓子說“沒事兒”。結果一進門診樓,内外溫差一夾擊,他的大腦“嗡”地一聲罷工了。
“……沒有雜音就是肺沒事兒是吧,是退燒了就行了吧……他家裡有事家人可能不方便過來,對,我認識他……他的身份證,你等下我摸摸他口袋,也許他出門帶了……”
他昏昏沉沉中聽到有個聲音在一旁說話,聲音突然近了,清晰了,是那人側過身靠近他,摸走了他口袋裡的身份證,又輕手輕腳取下了他的眼鏡。
大概是因為高燒大腦宕機,那些清醒時錐心刺骨的“失去”就消失了,藥劑一點一點流進血管裡,葉進在各種噪音中靠着身旁的人低垂着腦袋沉沉睡去——醫院門診人滿為患沒有床位。
李聞雯待到葉進一點動靜都沒有了悄然松了口氣。她小心翼翼調整着自己的坐姿,以便葉進能靠得更舒服,而後眼皮低垂愣愣瞧着葉進眼尾、耳根、脖頸和指尖因高燒透出的薄紅,心神倏地有些不穩,但不過片刻就又艱難把持住了。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我有沒有可能是出現了副人格,我到底是誰……去精神科看看也未嘗不可啊。”
李聞雯有些狼狽地移開目光,不出聲地碎碎念着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醫院這麼“科學”的地方,她對自己不科學的存在突然感到又焦慮又心虛。
之前住院的時候倒沒有這些多餘的情緒,那時候隻慶幸得了個機會可以再回家看看——哪怕已經提前做足了準備,她最後仍走得不忍心也不放心。但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駐紮在原主身體裡紋絲不動,就開始有些難受了。
李聞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租客”還是“新房東”,但她深深明白,如果貿然出手改變了原主的生活軌迹,那将不可能隻是改變原主一個人的生活軌迹。但一直按兵不動她又是煎熬的。前不久,她給自己劃了一條線,六個月。但這條線其實并無科學性或合理性。而且六個月也還是有些漫長了,因為原主糟心的因果線太多了,當下正在一一尋上門。
李聞雯煩躁地歎息,又不自覺解鎖手機去讀自下午起收到的一連串信息。信息均來自未存号碼,偶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教,大多是酣暢淋漓的唾罵。似乎是有人在網上爆料了什麼,原主程松悅突然成了衆矢之的。李聞雯去某博和某書搜索了一下程松悅的名字,并未見相關信息,也隻能暫且置之不理。
外面天光漸漸模糊,風聲也越來越震耳,片刻,玻璃窗上開始有劈裡啪啦的落雨聲。葉進越來越重,壓得李聞雯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她慢慢轉動腦袋四顧,目之所及仍然沒有床位,大約是要等到深夜了。不過那時葉進的吊針也就應該滴完了。李聞雯這樣估摸着,眼皮不着力地自然垂下,目光落在葉進微偏微折的皓白脖頸上,又立刻移開。
一條過道之外,做着卷子的高中生對着葉進悄悄舉起手機,李聞雯留意到了,擡手遮住了葉進的臉。高中生翻了個“姐姐真小氣”的白眼,不甘不願地放下手機。李聞雯指了指她的吊針,示意再不叫護士來拔針就要回血了,高中生一驚趕緊向護士舉手。護士瞧過來一眼,順手取了一瓶新藥過來,給高中生拔了針,又核對名字給葉進續了藥。
“你胸口也不舒服?那剛剛醫生問你怎麼不說?你坐這裡别動我再去問問。”
“呔,我能編這種不吉利的瞎話?我真在醫院裡打點滴,我迎風倒的體質誰人不知。”
“最終的報表是我做的沒錯,但你說的那份數據是小陳給的,你得去問他。”
“閨女,上完課了?餓不餓?給你留了壽司。嗯,我在你王姨家打麻将呢。”
……
時間在醫院的各種白噪音裡一寸一寸溜走,九點四十五分,李聞雯昏昏欲睡中收到邱迩遲到四個小時的回複信息——“知道了。”四個小時前,她特意向邱迩報備,路遇熟人晚點回家。
邱懷鳴突然打來電話,極近處連續不斷的嗡嗡聲響驚動了葉進,他喉嚨裡低低啞啞響了一聲,人也向後退去。李聞雯掐了邱懷鳴的電話,抓起圍巾捂住口鼻,果斷起身向外走。經過護士台時,她反手指着葉進的方向,輕聲道:“最後一瓶藥就要滴完了,差不多十五分鐘後就可以拔針了。”
小護士順着她的指引一瞥,翻出單子瞧了一眼,核對了葉進的名字以後點了點頭。
李聞雯快步走出門診大廳,邱懷鳴再度打來電話,她深吸一口氣接通,耳邊是邱懷鳴平靜的威脅,“程松悅,我的忍耐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