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呢?巫野尋擡手,在陽光下仔細觀察着這具溫暖且富有生氣的人類軀體。
偏白的冷色肌膚,極具骨感的修長指節。在這之前巫野尋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過,這具肉,體最終成為了橫跨在兩人之間的巨大鴻溝。
沈醉卻好似對此一無所覺,隻是催促着他:
“走吧,我買了車票,再耽擱要趕不上車了。”
他就這樣看着巫野尋,神情語氣似乎和平常并無二緻。但隻有巫野尋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興許還是太稚嫩的緣故,他很難用語言形容自己此時此刻内心的感覺。
沈醉靈魂的堅硬程度就像一隻蚌,常人很難從他那漫不經心的表象下窺探到内裡的乾坤。巫野尋或許曾經無意中瞥到過,但那隻是很短暫的一個瞬間。
這個男人強大到了甚至有些自負的程度。他固執的用自己的即定方式強勢庇佑着所有人,對此背後的險惡卻從來隻字不提,固執己見。
老頑固。
巫野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到了這個詞,套用在沈醉身上簡直刻薄到可愛。
“你笑什麼?”
“…沒什麼。”
少年垂眼,收斂了眼中晦暗不明的莫名神色。
他曾經說過自己想要變的強大,一方面是希望以後可以保護沈醉,另一方面卻是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隐秘渴望。
處于本體狀态時由于自己實在太過弱小,這種想法甚至連出現在腦中都是令他羞愧的癡心妄想。
而現在,該說是因為沈醉不動聲色的漸行漸遠,還是人類的身體本身就如此容易勾起異種的惡欲?
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巫野尋甚至已經敢在沈醉面前毫無顧忌的想這些大逆不道的東西了。
他笑了。
該說不說,沈醉對怪物那股毫無緣由的厭惡情緒不是沒有原因。
永無止境的貪欲,對血肉和戰争刻在骨子裡的莫名憧憬,這些都是異種與生俱來的生存本能,就連巫野尋也不能避免。
“别傻笑了。”
縱使沈醉對這小崽子再嚴厲,應該也不至于到了打壞腦子的程度。
他黑着臉扯過巫野尋的衣袖:
“趕緊走吧,練了幾天把你腦子練壞了。”
“沒有。”
巫野尋盯着他扯住自己衣角的手看了一會兒,自然的牽住了沈醉冰涼生硬的手。
沈醉見狀沒有掙開,而是把身體微妙的調轉了一個方向,面色不變,眼神則不易察覺的打量着巫野臉上的神色。
很平淡。
不知道是不是沈醉先入為主的原因,這家夥身上好似有一種天然的魔力。無論他用這張臉說什麼,做什麼,眉宇間的一切都顯得如此自然流暢,平淡而沉穩。
就連那無意識裡對沈醉流露出的自然而然的依賴和仰慕,都是那麼的渾然天成。以至于沈醉如此輕易就忽略了其中緻命的問題,徹底對他亳不設防。
所幸一切還來得及。
沈醉若無其事的開口
“給你辦了證件。年齡的話如果按這具身體算,你得當上你師哥的曾曾曾爺爺。所以我就按照你現在的體态估摸着寫了一個,十九歲,沒問題吧?”
巫野尋握緊了沈醉的手:
“……沒問題。”
“生日的話,選了你和他們出去吃飯的那天,也蠻有紀念意義的。”
沈醉不再浪費時間趕路,半邊身體慢慢變化成了原型。他用觸手包裹住巫野尋,遊蛇般在山路間蜿蜒穿行着。
“不應該是那天。”
巫野尋乖巧的抱緊那些冰涼觸手,他知道沈醉喜歡他這樣聽話的樣子:
“應該是你第一次出現在我生命裡,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才對。”
聽到他說的這些話,沈醉并沒有做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回應,然而他的思緒卻也不受控的被帶入了那天的回憶裡面。
一切都隻是心血來潮。
他其實當初并沒有打算這麼快就接回那隻寄養在别人家裡的小怪物。
那天沈醉臨時起意,突然就想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他究竟成長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于是時隔數年,沈醉終于再次踏上了那片蒼茫疆域。這個他曾經的故土,化作如今的鐵鍊,将他牢牢釘死在人世間甘願漂泊百年的地方。
凜冽的高山深邃邈遠,寒鐘古寺悠然立于山巅,莊嚴肅穆,卻也波瀾壯闊。
這些是沈醉能想到送給巫野尋的,世間最壯麗的風景。
然而世間歲月流轉變遷,故人早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