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舜華擡頭，應長生這是要給她行個方便。

應長生看向她身後背着兩把以黑布包裹的古劍：“況且，尋常劍客的不會同時背着滅魂和斷水兩把古劍。”

滅魂作為蠱司祭司手中之劍，見過的人或有，但斷水卻當是寥寥無幾，舜華背上的劍都包成粽子了他居然還能認出是什麼劍，她問：“你如何得知這是滅魂和斷水？”

池中一條鯉魚躍起，應長生轉而望着魚兒在池中濺起的漣漪，沒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道：“昆吾山，其下多赤金，色如火。昔黃帝伐蚩尤，陳兵于此地，掘深百丈，猶未及泉，惟見火光如星。地中多丹，煉石為銅，銅色青而利，泉色赤，山草木皆劍利，土亦鋼而精以成八劍之精。”

“一名掩日，二名斷水，三名轉魄，四名懸翦，五名驚鲵，六名滅魂，七名卻邪，八名真剛。”

“佘神仙人愛劍，本将八劍盡數收于佘神，但後來卻一把也未自留，七把劍給了她的五個弟子與兩名摯友。”他的手微動，滅魂與斷水從劍鞘而出浮于半空，發出陣陣劍光，“而這次大會的勝者能拿到懸翦，我想你會感興趣。”

懸翦亦是八把長劍之一，在落仙村她便是找到斷水後獸皮上才有了下一處地方，懸翦也極有可能是她要拿到的東西。

浮于半空的兩把劍身上不斷向外透着靈氣，舜華問：“這劍光是何物？”

“蘇醒的劍靈。”應長生喝下一口茶。

上古流傳下來的劍有一些跟随了好幾代主人，可以自修成靈，滅魂跟她多年未見其光，卻在白雲寨時蘇醒了劍靈。

他像是在引誘自己參加這次武林大會，舜華笑：“住持，我這副打扮來此，你當知道我來此的目的也不純，卻像很想讓我去武林大會試試，為何？”

應長生輕扣着石桌：“無論我是出于何種目的，你總歸會為了要尋的東西去後山，整個盤龍峽都在我的掌控下，不如我給你行個方便。”

這番話帶着一絲威脅之意，隐隐在告訴舜華無論這裡是他的地盤，隻能聽他的。

他微笑着，聲音再次變得柔和：“我倒是有一事想問你，如何如果有一件事你該做也想做，可離得道還有一步之遙，規矩讓你不可為，你還會做嗎？”

話題忽轉，他問得急切又奇怪，舜華有些莫名地看着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卻依舊年輕的住持。

她和應長生是第一次見便問她這樣的問題：“我與住持剛見面要如何論這些？隻怕會多有冒犯。”

應長生靜靜地着看她，似在詢問一件小事：“無妨，随便說說。”

舜華喝了口茶水，茶水入口沒有苦澀，隻有甘美，極合她的口味，她不禁道：“好茶。”

“隻是我不是住持，身為俗人對這些沒什麼追求，自然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每個人經曆的不一樣，想法不一樣，選擇自然也就不同。”

她想到了傳言，都說佛陀寺的長生住持和蠱司的大長老寂明都是長生之人，差一步成佛定也是有這執念的，鬼使神差又道了一句：“佛門都說四大皆空，執于成佛也是一種執念不是嗎？”

想來最後的這番話會冒犯到應長生，但舜華并不在意，這些皆為肺腑之言。

應長生看了她良久後，輕笑了一聲：“像啊，真像。”

不知他所雲為何，舜華問：“像什麼？”

“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說罷，應長生突然将自己手上纏繞的佛珠取下，扔去了池中。

沒了佛珠繞手他更不像個僧人了，而像是某戶人家送來寺中靜心的公子，他莫名奇妙來着這麼一出，轉而嚴肅起來，雙眼堅定地看向舜華：“你想修佛嗎？”

舜華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修佛需慧根，更需仁心和一雙幹淨的手，像舜華這種此前便殺人無數的人，這輩子都與仙佛家無緣。

“你根基甚好，我想帶你修佛。”應長生這次說地更為真切，也更清晰。

舜華想也不想：“不了。”

應長生問：“為何？”

且不說她一身濁氣，成佛又有什麼好的：“就拿故事中佘神山那位仙人受于天命還于天地來說，無論是仙人還是佛，須為大義為天下蒼生而活，才是世人眼中的仙人，而這些能給她自己帶來什麼呢？我隻願今後能灑脫一生。”

應長生答道：“長生。”

對這長生二字，舜華不以為然：“住持，且不說我這些年殺了多少人又練了多少邪功，活那麼久看着周圍的人一個個離去，最後隻剩下自己有什麼意思？”

她說完後周圍沉寂了片刻，應長生從懷中拿出一冊經書：“邪魔外道不可取，容易入魔受囚自身，經書可以洗滌濁氣，佛法渡人，從頭開始修煉就好了。”

“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長生雖然孤獨，這一路你也會遇到其他人。”

這句俗語舜華不敢苟同，她從不為自己做過的事開罪，也不覺作為人有惡念有什麼不對，是個活生生的人就會有欲望，道：“憑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我消除心中的惡念就能遁入佛門，住持，你覺得對我殺的人來說這公平嗎？”

“身不由己也好，濫殺也罷，再怎麼洗滌死去的人也不會回來，我這樣的人若修佛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從頭開始修煉就是讓她把現在的自己廢了，然後重新開始。

這些年過來全靠這一身邪功，無論是夙靈還是玉霜的力量那都是她拿命換來的。

舜華站起身将劍放回背上的劍鞘中，看向應長生：“抱歉，我也不感……”

未等她将話說完，下一刻眩暈感席卷而來，舜華突然感覺腦子昏沉，桌上的杯盞倒落，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茶：“你……”

在她意識消失的最後瞬間，寺内的輕風掠過池塘帶着幾片落下的枯葉吹來，應長生歎了口氣，手指輕點，一道金色的佛光繞在舜華的沉沉睡去的周身，如彎月般的東西從舜華的心口緩緩落到應長生的手心。

“這東西我先替你收着，好好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