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開口打破了這沉默:“沉伽。”
沉伽問:“怎麼了?”
舜華想問他,這麼多年裡有沒有想過跑。
他會是自願的嗎?
舜華從未聽沉伽說過自己的事,也未曾過問過,隻聽司内閑話得知他也是富庶人家的公子。
她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沒什麼。”
沉伽仍舊溫聲:“好。”
舜華側頭看他,沉伽臉上輪廓分明,發絲如瀑披在肩上,頸部在黑袍的襯托下更是白皙,棕色的眸子裡氤氲着歲月靜好的溫和。
沉伽就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多莫名其妙,他都順着他人。
他當是世間最完美的人了吧。
曾經的舜華雖年歲小,但心底的如玉霜院裡的那片潭水一般滿是一片虛無,那種虛無是被長老殿折磨得心如槁木,日複一日的活着,也隻為活着。
而沉伽本該是同傅舟桓一般的公子,他身上并沒有蠱蟲或詛咒之類的顧慮,不知為何要留在這兒,他們在曾經的一小段時間裡是彼此唯一的玩伴,也算是給過昔日的她一絲念想。
也不知怎麼,看着眼前的沉伽,舜華又想起傅舟桓。
那個少年長得幹淨俊美,笑起來如撥開陰翳的太陽,又如那高山清泉洗滌凡塵。
或許因為在京城安逸的環境下成長起來,沒見過什麼腌臜事兒,所以在白雲山的時候舜華覺得他傻乎乎的,但是她其實并不讨厭這種傻,心底裡覺得挺可愛的。
見舜華嘴角微微勾起,又一直盯着自己,沉伽又笑着問:“怎麼了?”
舜華道:“沒什麼。”
她想,如此之人就在這兒替那些人當說客,也是可惜。
舜華不是膚淺之人,沉伽也沒多想,她剛從白雲山九死一生回來就被長老殿的幾位鞭刑重罰,隻當她是累傷神了。
沉伽看着外面的熱鬧:“你今年過得還好嗎?”
舜華撇過了頭去,沒有答他。
他年年都問她這個問題,她年年都不答他。
歲歲年年都在刀尖上舔血,随時可能死于非命,何來好呢?若說過得不好,還活着,也算好了。
他歎聲:“看來還是不好。”
眼看着快到祭台了,沉伽道:“對了,昨日跟你說松明的事......”
舜華打斷他:“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數。”
她是個有分寸的人,沉伽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天空一片晦暗,到了祭台邊落轎後,侍從擡了小凳來,恭順地站在一邊掀開了簾子。
待他們下轎後,侍從為舜華遞上了一盞銀燈,沉伽在右手整整齊齊放上一塊手絹,托過舜華的手,二人一起緩步走向祭台。
寂明站在台中展臂宣吿:“大會開始。”
今年的傳燈大會五位長老中隻到了三個,寂明帶着護法們在台下做着法事,點燃中心的火把,民衆們跪在地上,天上的月亮已經是正圓,成了一輪紅月。
無數的毒物從四面八方襲來,模仿大長老寂明的動作參拜起了紅月,周圍的樹上挂滿了倒立的烏鴉,紅色的鬼火像明燈一樣照亮整個天空。
同那些苗人一起跪在地上的傅舟桓屏住了呼吸。
他想過蠱司的這個大會可能有點邪門,卻也沒想到這麼邪門。
傅舟桓曾經也參加過佛家的傳燈大會,完全大相徑庭。
佛家有言:萬法因緣生,緣起吉祥燈。
所謂的傳燈大會其實是佛教傳法用的,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佛家的傳燈大會是莊嚴隆重,氣氛祥和的祈福傳燈法會,将會點燃八百左右蓮花燈,由僧人們排列成“佛光普照”四個大字坐在蓮花座上。
而蠱司的傳燈大會不一樣,邪祟四起,衆煞膜拜。
一個讓人覺得甯靜祥和,一個卻讓人膽寒驚心。
如此詭異的場面,居然也能稱之為傳燈大會,周圍的苗人居然能拜地這般虔誠。
看着台上的舜華,傅舟桓憂心道:“這麼多人她要怎麼走啊?”
屈竹道:“這不是公子你能操心的事兒了。”
确實,傅舟桓也沒法子把人當衆帶走,隻能先去白雲山腳下等着,接下來隻能看舜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