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揉捏小崽子的林松玉耳朵一下子豎起來,挪了些許寸步。
周镛不好直接形容那姑娘的容貌和優秀,試圖喚醒謝琢的一些記憶:“去年除夕你沒回家呆在研究所,有個記者來采訪你這個堅守崗位的科研工作者,記不記得?”
謝琢:“不記得。”
周镛沒見過這麼油鹽不進的,換上導師語氣:“快過來,穿你那套西裝。”
“人家今天全家來杭市旅遊入住這家酒店,于情于理要去茶室喝杯茶,總不能讓老頭我一個人招呼對面三個人吧。”
導師的邀約已經定好,不論如何都要露個面。說清楚,就沒有下次了。
謝琢挂斷電話,一回頭看見林松玉站得離他很近,一雙杏眼帶着肅色。
謝琢錯開他的視線,對湯呼呼道:“來穿衣服,爸爸帶你出去玩。”
湯呼呼噔噔赤腳跑過來,沖到爸爸前面又刹住腳,不穩地抱住爸爸的大腿,伸出胳膊穿外套。
謝琢給兒子穿好羽絨服,又去取挂在櫃子裡的西裝。
林松玉以為他要穿,心頭突然有股火氣,他語氣絕對算不上善意,說出來的話也大失風度:“這套衣服很好看嗎?昨天都穿一天了還穿?”
還抱了一天小孩,西裝都有褶皺了吧,反正林松玉不穿隔夜的西裝。
謝琢把西裝放進攤開的行李箱裡,他自然不會穿。
林松玉這才注意到一旁的行李箱,意識到他和謝琢和湯呼呼因為學術年會産生的短暫交集即将落幕。
可是他……他總還有什麼事情沒做。
“你相親要帶着兒子?”
謝琢把西裝折好放在最底層,調整角度和彎折處,聲音微冷:“對,我相處得來沒用,呼呼喜歡才行。”
林松玉暗暗咬唇。
湯呼呼被毛線帽連耳朵都罩住了,半張臉懵懵懂懂,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
林松玉突然彎腰把小崽子抱起來,笑眯眯道:“你爸爸有工作,叔叔帶你去酒店的遊樂場玩。”
他不問自取,抱着崽子就走,“你相親去吧,我幫你帶一會兒。”
謝琢一愣,下意識要把兒子奪過來。
手伸出一半,想起湯呼呼在會場躲在窗簾後面的畫面。
他其實也不想帶呼呼去,隻是他不放心把呼呼交給任何人。他說過不會再帶呼呼參加那種場合,相親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年會。
但是……交給林松玉……嗎?
交給一個從未帶過孩子的人?湯呼呼穿得跟糯米團子一樣,林松玉清瘦修長,托着湯呼呼的手腕卻很堅定。
湯呼呼坐在林松玉左臂上,靠着他的左肩,“爸爸要去上班噢?”
謝琢抱他時,湯呼呼總會挪到右邊來。其實靠在左邊也很和諧。
謝琢問道:“湯呼呼,你要跟林叔叔玩一會兒嗎?爸爸等會兒去接你。”
湯呼呼點頭:“可以。”
林松玉抱着湯呼呼揚長而去。
酒店這兩天幾乎住滿開會的人,兒童遊樂區冷冷清清,隻有一個小孩在玩兒。
林松玉把湯呼呼放進滑梯和海洋球的池子裡,看着他爬上爬下,過了一會兒,他幹脆也脫了鞋子進去陪他一起滑滑梯。
湯呼呼顯然更加興奮了,下滑時“叔叔、叔叔”喊個不停。
林松玉也玩得很盡興,直到李岫玉找過來。
“祖宗,搞半天你在這裡,手機呢?”
林松玉瞥着跟皮鞋放在一起的手機,踢開腳邊的海洋球出來,“有事?”
李岫玉拉着他走遠一點,能看見小崽子,又不會被聽見:“謝琢都簽完合同了,你還給人帶孩子呢?你别是看上人家臉了吧?”
林松玉:“胡說什麼。”
李岫玉是個人精,任何一點苗頭被他看到,若是不好的他都要嘴毒地挑出來掐死:“我說認真的,且不說你媽給你安排的一堆相親等着你,就說謝琢他也喜歡女的啊,他前女友是留下孩子跑了,但也能随時回來摘桃子啊。湯呼呼這麼可愛,前女友肯定美若天仙。”
林松玉:“閉上你的嘴。”
李岫玉:“好,我閉嘴,我就是來傳達一下董事長的意思,今晚斐達宮有頓飯。友情提示,兩人餐。”
林松玉心生厭煩:“怎麼哪兒都有相親。”
湯呼呼自己一個崽滑了一趟,覺得沒有跟叔叔一起好玩,屁颠屁颠地穿過海洋球,攔住去路的門檻有點高,他趴在上面,先過一條腿,再過一條腿。
進去的時候他連襪子都脫了,出來的時候就坐在地上,吭哧吭哧穿襪子。
他會穿很寬松的舊襪子,松緊帶很嚴實的新襪子,穿起來要費一點奶勁。
噢,又失敗了。
林松玉瞧見了,沒忍住笑出來,正要走過去幫忙,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左右看了看,林松玉和李岫玉西裝革履,一身貴氣,都不太像小崽子的家長,像誤入這裡談判的。
她彎下腰問道:“小朋友,你的媽媽呢?”
湯呼呼擡頭,一闆一眼地回答:“媽媽去海底了。”
工作人員一臉迷茫,海底世界嗎?
林松玉一怔,身體有一瞬間像浸入冰涼的海水,他上前阻止工作人員的繼續詢問,道:“我是家長。”
李岫玉腦子轉了轉,他一直聽說的版本是謝琢的前女友跑了這種花色新聞,實際如何他并沒有認真打聽,總之改變不了單身父親獨自帶崽的事實。
原來是去世了。
那謝琢是……喪偶?
李岫玉不意外地在表弟臉上看見了一絲心疼。
操。
李岫玉受不了地擡步走了。
林松玉坐在地上幫湯呼呼穿襪子,腦海中卻忍不住想起飯局上湯呼呼問大黃魚“它也是從海裡來的噢?”
他當時隻覺得這樣形容一條海魚童言童語。
誰從海裡來,誰又去海底了?這是謝琢給兒子編造的童話故事嗎?
謝琢不會糾正湯呼呼在外面亂喊“舅舅姨母”,卻會殘忍告訴湯呼呼他媽媽去海裡了,是因為不想湯呼呼喊别人媽媽嗎?
林松玉穿好一隻腳的襪子,剛放下,小崽子另一隻腳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掌托起來,用比他快兩倍的速度套上襪子,并紮住小崽子的秋褲。
另一隻襪子沒有紮秋褲,也重新返工了。
“爸爸!”湯呼呼喊。
“嗯。”謝琢應了一聲,接替了林松玉給他穿鞋。
“你真的對海魚過敏嗎?”林松玉盯着謝琢的後腦勺,冷不丁問。
是過敏?還是因為你老婆葬身魚腹你不敢吃!
衆人對謝琢的前女友各有說辭,說明人是不知所蹤,生死不明,謝琢諱莫如深。去海底了,那就是沒找到屍體。
謝琢悶頭穿鞋,像是沒聽到他的問題。
林松玉自行找補一樣道:“我是想起了早上吃的包子有海魚籽。”
“我還是很喜歡吃海鮮的。”林松玉輕聲喃喃道。
那就吃不到一塊兒去了。
有些苗頭不用李岫玉掐了,他自己也不會放任。
林松玉對湯呼呼擺擺手:“叔叔要去開會了,呼呼再見。”
湯呼呼穿好鞋子,跑過來抱了他一下:“叔叔再見。”
林松玉深吸一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
腳步聲漸離漸遠,一下一下,恰如深刻于骨髓的頻率。
謝琢半跪在地上,撿湯呼呼外套灑出來的糖果,腦海中卻是初遇時,頓頓都要點海鮮粥的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