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緩緩從轉動的風輪裡落下,澆在鋪滿五彩玉石的池子裡,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軒轅明夕沉靜地凝視着,熟悉的容貌,熟悉的表情,熟悉的人,然而,卻并非他心之所向。
他原本就預料莫顔會裝作林言的模樣,或許别人看不出二人的不同,但他和玥兒卻絕對能一眼認出。
靜默之間,加藍落到莫顔肩上,親熱地用頭蹭着。
軒轅明夕試圖感受林言的氣息,卻絲毫沒有察覺,欲開口詢問,轉念一想卻隻是輕笑,他倒要看看莫顔意欲何為,清水眼平和:“身子好徹底了嗎?”
莫顔撫摸着柔軟的羽毛,未擡頭,隻是輕“嗯”了聲。
花木扶疏,溪水在鋪滿小碎石的渠道裡流,水面零散地飄着落英。
二人對坐于八角亭,軒轅明夕捏了顆青棗在指尖沒有遞去,莫顔不喜冰冷之物,然而林言卻中意,他輕輕咬了口。
清脆的咔吃聲響起,林言忍不住滾了滾舌尖,他曾将青棗放于嘴中喂過自己,這是在提醒嗎?
她的手心微微顫抖,即便莫顔并未坦明身份,可以過去二人的親密,他們早該擁做一團,親親我我,根本不可能連句過熱的話都沒有。
莫顔即便要裝自己,也不該如此距離,或者說她并不想裝?
林言立着耳朵,光明正大地聽起耳根子。
莫顔素手捧着熱茶,語氣尋常:“你想問什麼?”
見她開了口卻仍未坦誠,軒轅明夕輕聲:“你睡了許久,”話到此戛然而止,但很明顯意有所指。
“先前總睡不好,這一覺倒睡得踏實。”
兩人話裡話外有音,卻不急着挑明,倒讓林言這個吃瓜群衆提起心。
軒轅明夕夾起新鮮的菊花放到茶爐,溫聲道:“你這一覺似乎睡過了頭,再醒來都忘了我。”
他說得故意,靜待對面的表情。
莫顔點着額頭,語氣帶笑:“先前我在皇宮撞頭之後性格便發生變化,如今再撞一次也忘了些事。”
“連我也忘了。”
“你,倒記得。”
“沒了?”
“你想聽什麼?”
“沒什麼,記得就行。”
老鳥雖窩在其懷中,但軒轅明夕竟仍未感受到林言,然而他卻堅信她在,反正要裝,他也打算說些心裡話給她聽。
“先前你說不想知道我與莫顔之事,可我仍打算告訴你,想聽嗎?”
“說吧,”莫顔應得很潇灑。
聞言,軒轅明夕更确信了林言的存在,過去之事兩人心知肚明,莫顔完全可以拿不想聽為理由拒絕,而且她又哪裡平白閑着,然而她卻故作糊塗,擺明了是想讓林言聽耳根子。
聽見二人要當着面談過去之事,林言可沒明白他們在玩什麼把戲,他的心思自己能懂,那莫顔呢?
軒轅明夕輕摩擦着青棗,像個說書人,語氣不急不徐:“隆冬時節,在皚皚白雪覆蓋的山道,我初見莫顔,她被一夥匪徒綁架,我剛巧路過,四目相撞,她用哀婉的眼睛望着我,随後我救了她。”
莫顔摘了枝菊花,一片片地扯着花瓣:“英雄救美,倒是巧得很,你就不怕其中有詐嗎,就這麼輕易救人,指不定是她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她竟答得輕松,林言想,莫顔故意讓自己聽?
“你說得沒錯,不過我也是後來方明白,”軒轅明夕平靜地盯着桌上的菊花花瓣,繼續道:“她身受重傷,我将她帶到附近的城鎮,在郊外找了間小屋為她熬藥療傷。她過了三日才醒來,那樣哀傷的雙眼,不染纖塵,令人愛憐,我升起種想保護她的感覺,曾經我以為那樣的感覺便是鐘情……”
從他口中聽到過往,林言的思緒也好似飄到大雪紛飛的小屋,她曾在睡夢中見過好幾次,或許那便是莫顔停在身體裡的記憶。
她曾傻傻地以為軒轅明夕喜歡莫顔,原來他自己也曾認為。明明是靈魂,她卻感覺心頭發着熱。她自以為走過的感情很曲折,而他也并不如自己輕松。
莫顔繼續摘着菊花,指尖未有半分停頓,聲音微微揚起:“你素來清冷,不明男女之情也實屬正常。”
軒轅明夕盯着她的臉,他見過哀傷的她,清冷的她,如今這口氣分明帶着林言的語調,許是這張臉本就憨厚,他竟未在面上察覺一絲屬于莫顔的氣息,然而話間卻并無意隐藏身份。
見她并未結束對話,他接着道:“莫顔漸漸恢複,她身上有種難以形容的美,如同暮春時節的花,絢爛得令人窒息,卻有種快要凋零的悲傷。她眼中總帶着幽怨和哀惋,像江南的煙雨蒙蒙眼灑落在眼前。”
林言回憶起于虛空中見莫顔的情形,美自然美,但那雙眼清冷決絕,和哀傷沾不了半點關系,看來為施展美人計,她倒很裝了副弱不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