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宮宴是入夜才開始,但長公主照例先進宮服侍皇後梳妝更衣。
畢竟她還未成家,這也是她離宮獨立的第一年,目前還沒有違抗傳統的借口。
孟聽寒和雲泉在外等候,魏長沁在女官的帶領下進入殿宇中。
皇後不愛熏香,進入室内隻有檀香燃盡後淡淡的煙味兒,她在屏風後請安,透過縫隙看見一個從蒲團前起身的虛影。
“沁兒來得真早,可用過午膳了?”
魏長沁聽見腳步聲,忙将臉埋進廣袖的更深處,身子也伏得更低:“女兒隻想盡早進宮侍奉…”
話未說完,她的臉就被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捧起,冰冷堅硬的護甲緊貼着她的肌膚,長公主擡眼對上皇後的視線,面上擺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行了,快快起身吧。”
皇後扶着她雙手,待她起身整理好後,領着她進入内殿,“時候尚早,沁兒先用些茶點。”
她在桌案前端坐着,雙手捧着茶杯小口啜飲,連着吃了一碟點心,難免覺得甜膩。
閑話了許多,皇後笑着擡手讓下人将空碟撤下,又重上了一壺新茶,這才算是切入了正題。
“這衣裙是你新制的?”
皇後擡手,指尖捏着她衣袖輕撚,“這衣料針腳…哪裡比得上宮中的手藝。”
她低着頭,受訓誡一般坐得端正筆直,聽得一聲輕淺的歎息聲後,才故作緊張地擡起臉。
“女兒受萬民供養,于江山社稷卻并無半點貢獻…無功不受祿,女兒實在惶恐。”
空氣仿佛都凝滞了,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長公主口中可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别說愧于受恩,她可是恨不得全天下都偏愛于自己啊。
一聲嗤笑劃破了寂靜,她睜大眼睛,将笑得幾近失态的皇後的模樣盡收眼底。
即使是虔心禮佛,齋戒沐浴,仍然洗不去心底經年養尊處優而積攢下的陳灰暗垢。
自出生起就已分明的階級,理所應當地接受侍奉供養,鳳印在手後更是體會到了權柄在手的滋味。
果然,人想要受到重視,得到追捧,隻有這一個法子。
胡思亂想間,她額前散落的碎發被皇後輕柔地撥開。
魏長沁擡眸,正正對上一雙溫柔眉眼。
“沁兒好好地活着,就是對江山社稷最好的貢獻。”
彼時她還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如今經曆過一切後再聽來,才懂得弦外之音。
該如何反應她再清楚不過,一氣呵成,演得毫無破綻。
母慈女孝的戲碼一旦開場,當然得唱到賓主盡歡。
長公主與女官們一同服侍皇後梳妝更衣,她手笨不會編發髻,就在旁邊認真地編着麻花辮。
從小到大這是她唯一會的手法,自知幫不上什麼忙,便在女官們忙碌時退到了旁邊。
桌上的糕點散發着誘人的甜味,她不知不覺間又吃了許多,直到梳妝台前簇擁着的人群散開。
門敞開着,室外冰冷的風吹得混混沌沌的腦子清醒了些,她才發覺屋裡又隻剩下她們二人。
她拿出手帕擦幹淨雙手,長公主回到梳妝台前,雙手搭在皇後肩頭。
“女兒來為您簪花吧,母親。”
皇後想要什麼樣的乖女兒,她變扮演成什麼樣。
任人宰割的魚肉也好,受控于人的木偶也好,不會咬人的兔子也好,畢竟自己确實有求于她。
再忍一忍,等目的達成,再與她造反擺擂台。
後宮中的家長裡短聽來也是一樣的無趣,魏王年事已高,她在時尚且有幾分顔色,她走後更是墓地般死氣沉沉。
魏長沁順着皇後的話接了幾句,話題左拐八拐,終于被她抓到了時機。
“…說到這個,母親也要注意身體才是。”
她拿起妝奁中的碧玺朝珠,小心地為皇後戴上,“不知父皇身體如何,女兒近來常常夢魇…或許宮宴過後,也該去向父皇請安,以求得天子庇佑。”
皇後不置可否,視線淡淡掃過面前的銅鏡:“碧玺朝珠還是得搭那對錾花耳環,從前教過你,還是沒能記住。”
長公主聽話地摘下那對光可鑒人的東珠耳環,又從紫檀八寶首飾盒中取出她指定的那副。
“女兒在市井偶有聽聞風言風語。”
她精準地将耳針穿過耳洞,動作利落且迅速,“呵,真如母親說說,這般搭配起來…着實妙不可言。”
皇後擡眼直勾勾地凝視着鏡中,魏長沁站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