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燼薅起淋濕的西裝袖子,從冰箱翻出凍成冰坨的檸檬。刀架缺了把主廚刀,他想起那年白夜溟就是用刀削掉蛋糕上的新婚糖人。碎冰混着蜂蜜在玻璃碗裡叮咚作響,摻了姜片的可樂在竈台上咕嘟冒泡。
“喝了。”他把馬克杯怼到白夜溟唇邊,杯沿還留着昨晚被摔出的豁口。
白夜溟别開臉咳嗽,後頸腺體腫得發亮,信息素失控地溢出雪松冷香。紀寒燼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易感期。
濕毛巾擦過脊椎時,白夜溟突然攥住他腕骨:“衣櫃……左邊第三格。”紀寒燼翻出件起球的舊毛衣,是他大學時被白夜溟偷偷順走的。少年把臉埋進羊絨領口深吸,像瀕死的魚擱淺在染着煙草味的礁石。
後半夜暴雨轉成細雨。紀寒燼蜷在真皮躺椅上打盹,西裝褲腿被白夜溟的冷汗浸透。晨曦爬上止痛貼邊緣時,他感覺衣角被輕輕拽住——白夜溟燒得神志不清,右手還死死揪着他被紅酒潑髒的襯衫下擺。
廚房飄來白粥焦香,紀寒燼手忙腳亂關火時,背後傳來沙啞的譏諷:"你是要毒死我,然後找那個未婚妻?"白夜溟裹着珊瑚絨毯倚在門框,左手還挂着吊針的留置針頭。他赤腳踩過滿地狼藉,從微波爐底層掏出包凍水餃:“沒辦法,你的胃不讓你喝粥。”
晨光穿過百葉窗的縫隙,在白夜溟睫毛上折出細小彩虹。紀寒燼咽下煎糊的雞蛋時,瞥見他睡褲口袋裡露出半截診斷書——市醫院精神科的印章紅得刺眼。
晨光在瓷碗邊沿鍍了層金邊,紀寒燼咬破煎餃時,熱油濺在白夜溟手背。他下意識要抽紙巾,卻見對方将手背貼在冰鎮豆漿杯上。
“藥箱在...”
“電視櫃第二層。”白夜溟搶答完自己也愣住,低頭攪着涼透的粥。當年紀寒燼總把退燒藥藏在那裡,防着父親醉酒亂吞藥。
洗碗時紀寒燼發現水池濾網積着荔枝核,七顆整整齊齊排成北鬥七星。最舊的那顆已經發黑,是去年他随口說想吃妃子笑,白夜溟連夜騎車去鄰市買的。
閣樓木梯吱呀作響,白夜溟抱下個蒙灰的紙箱。高中校服疊得方正,壓着撕碎的奧數獎狀。最底下是本泛黃的相冊,每張照片邊緣都粘着便利貼——“寒燼的睫毛長度5mm”“襯衫第三顆紐扣松動”……
“你那時……”紀寒燼指尖撫過自己大學時的睡顔照。
“在學測繪制圖。”白夜溟撒謊時喉結滾動,耳尖泛起的紅卻洩露了秘密。相冊夾層突然掉出串千紙鶴,每隻翅膀都寫着哥的體溫記錄。
暴雨初歇的午後,白夜溟蜷在飄窗改設計稿。紀寒燼替他纏創可貼。
陽光穿透他蒼白的腳背,青紫色血管像株倒生的蘭草。
“當年你發燒三十九度八……”
鉛筆尖突然折斷,“你背我走了三公裡。”白夜溟把斷鉛的素描本合上,封面蹭到的炭灰在紀寒燼虎口印出月牙痕。
暮色漫進廚房時,紀寒燼煮焦了第二鍋米飯。白夜溟撐着料理台悶笑,後頸腺體擦過他舉鍋鏟的胳膊。信息素糾纏成潮濕的霧,混着糖醋排骨的焦香在瓷磚上洇開水痕。
深夜紀寒燼在客卧翻出箱舊課本,物理書夾着張泛黃的請假條。班主任簽字旁畫着簡筆小人,是他教白夜溟畫的第一個笑臉。書頁空白處密密麻麻的"哥"字,被熒光筆塗成星雲圖案。
……
清晨。
晨光在煎鍋邊緣鍍了層金邊,白夜溟握着木鏟的手忽然輕顫。油星濺到腕骨處的舊疤時,紀寒燼下意識抓住他手腕,拇指無意識摩挲着那道形似月牙的疤痕。
“松手。”
白夜溟掙動的力道很輕,尾音卻帶着鼻音。紀寒燼這才發現他左耳垂腫得發亮,挂着枚生鏽的耳釘——正是自己大學時丢失的那枚,針扣處還殘留着幹涸的血痂。
冰箱門内側貼着泛黃的便利貼,字迹被水汽洇開仍能認出是紀寒燼的筆迹:「阿溟禁冰飲」。白夜溟翻找雞蛋時,紀寒燼瞥見保鮮盒裡凍着的姜糖塊,每塊都切成他偏愛的菱形。
“把圍裙帶系上。”白夜溟突然轉身,後腰撞上大理石台面。紀寒燼的手指擦過他脊椎第三節凸起。棉繩在腰間繞了兩圈,最後系成歪扭的蝴蝶結,和十年前雪夜他給發高燒的紀寒燼系藥包的手法如出一轍。
煎餃在鍋裡滋啦作響時,白夜溟忽然哼起破碎的調子。紀寒燼擦拭流理台的手頓住——那是母親生前常唱的搖籃曲,此刻被白夜溟改成了小調。櫥櫃玻璃映出他垂眸的側臉,睫毛在晨光裡投下的陰影像停在紙船上的蝴蝶。
“糖罐。”
“……哦!”
紀寒燼轉身時不小心撞進白夜溟懷裡,對方身上褪色的史努比睡衣蹭過他西裝前襟。袖口磨損處縫着歪歪扭扭的補丁,針腳還是他當年手把手教的平針法。
餐桌上擺着裂釉的粗陶碗,盛滿浮着蔥花的餃子湯。白夜溟用勺背将蔥花撇到碗沿,紀寒燼的筷子尖頓在半空——這個挑食的習慣,竟被對方記到現在。
洗碗時泡沫漫過手背,白夜溟突然将沾着涼水的食指按在紀寒燼眉心:“長皺紋了……”冰涼的觸感順着鼻梁滑到唇角,在紀寒燼怔忡時,他已經洗幹淨手轉身去擦窗台上的多肉——每片葉子都被修剪成相同弧度,像極了強迫症最嚴重時期的作風。
閣樓的老式唱片機突然卡帶,肖邦的夜曲在雨聲中走調。白夜溟蜷在藤椅裡打盹,膝頭攤着本《小王子》,書頁間夾着褪色的機票——是紀寒燼爽約的那場天文展。紀寒燼給他蓋毯子時,發現他右手虛握着個褪色的遊戲币,正是當年電玩城抓娃娃機的代币。
火紅的太陽在天邊劃出道風景線,暮色透進百葉窗,白夜溟在藥箱前發呆。紀寒燼接過他掌心的維生素瓶,倒出兩粒後發現藥片被替換成荔枝硬糖——糖紙折成的千紙鶴正栖在台燈罩上,翅膀寫着褪色的微積分公式。
夜深時暴雨又至。白夜溟抱着膝蓋坐在飄窗上,看着被淋濕的薄荷。透明雨披下露出半截西裝褲腿,沾着泥漿的皮鞋正是回國當天的那雙。當紀寒燼舉着連根拔起的薄荷沖回屋檐時,白夜溟忽然将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呵出的白霧慢慢凝結成月牙的形狀。
-今天是他住這的最後一晚,明天一早就會走的。
-哥……
-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