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舍不得過去的你,而是舍不得現在的你。比起過去,我更想留住現在的你。”
籠罩在聞笙頭頂的烏雲遲遲不肯散去。
或許隻是我内心深處對他的恐懼蒙住我的雙眼,以至于當他瘋了一般朝我怒吼又安慰我時,我才明白這都是他的孤獨。
欺騙也好,隐瞞也是,不過是他想留下我的辦法罷了。
“風。”
“你帶我走吧。”
濕熱的氣息離我不過一個揚起下巴的距離。
我突然很想哭,又想笑。
是共鳴了聞笙的寂寞,所以想哭。想笑,嘲笑,笑自己無能。
我捧起聞笙挂滿愁緒的臉,在他唇角輕輕一吻。
“最後一次吧。”
我褪下身上的衣裳緊緊擁住他。
“我不該成為将你困在這裡的枷鎖。”
在竹村的日子,我幾乎每晚都和聞笙相擁而眠。
是種淡淡的香。好似清晨竹林霧氣還未散去時,林深之處的氣息。
我竟然懷疑過聞笙是知道我喜歡這個味道,所以找人特意調配的香。可在某日撞見他孤身站在竹林間仰頭發愣,所有疑慮迎刃而解。
他在想什麼?為什麼表情看上去如此落寞?
聞笙的臉上總有一團陰雲籠罩,隻有和我單獨在一起時,這團烏雲才會識趣的走開一會兒。
許久沒有睡得這般安穩。
聞笙也是。
我拂去他額頭的汗珠,見他眉目舒展,擁緊我的雙壁慢慢松懈。相處數十日,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睡得安穩。
“聞此笙歌,憶故人……”
我描摹他的眉眼,想起醉月樓上,歌女夜夜唱響的那支曲子。
“袅袅秋風留不住,滿階竹葉暮。又是春意載,桃花開敗,無人歸。愁恨年年長相似,炊煙伴細雨。故人伴夢還,卻不記當年事。聞此笙歌,憶故人。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那年,光州的春日細雨綿綿,空氣中彌漫着泥土與青草的芬芳。聞笙漫步在城外的竹林小徑上,心中五味雜陳。科舉失利的陰影還未散去,兄長聞築又忙于修建璃坊,重振家族事業忙得他暈頭轉向。
聞笙擡頭望了望遠處隐約可見的竹村,心中忽然生出一絲解脫之感。
“或許,遠離這些紛擾,才是最好的選擇。”他低聲自語,将書信交給身旁的小厮,囑咐道:“将這封信交給兄長,告訴他,我去竹村靜心一段時日,不必尋我。”
小厮接過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竹村位于光州城外不遠,村中竹林環繞,清幽甯靜。聞笙初到此處,便被這裡的安甯所吸引。村民們淳樸熱情,見他是個讀書人,一來便主動請纓無償教授孩子們知識,便為他安排了一間空閑的竹屋暫住,授課的地方也選在此處。
日子一天天過去,聞笙漸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他每日清晨起來,便在竹林中散步,偶爾提筆寫幾首詩,或是讀幾卷書。村裡的孩子們常常圍在他身邊,好奇地問東問西。
學堂很快便辦了起來,雖然簡陋,卻充滿了生氣。聞笙每日在學堂中教書,看着孩子們認真讀書的模樣,心中竟生出一種久違的滿足感。
或許讀書的意義,并非隻有考取功名一條路。
然而,就在某個平常的午後,聞笙的平靜生活被打破了。
那日,他如往常一樣走進學堂,卻發現最後一排多了一個陌生的身影。那是一位姑娘,穿着一襲淡晃色的交領衣裙,長發随意地挽在腦後,眉眼間帶着幾分慵懶。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和孩子們一樣,認認真真聽他授課。
聞笙心中疑惑,但并未多言,隻是繼續講課。
下課後,孩子們陸續離開,學堂裡漸漸安靜下來。聞笙見姑娘還在“埋頭苦讀”,走到最後一排,輕輕敲了敲桌面。
“姑娘,該醒醒了。”
她緩緩擡起頭,眼神還有些迷蒙。看到聞笙,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先生講得太好,受益匪淺。”
聞笙被她的話逗笑了,搖了搖頭。
“不知是姑娘昨夜沒休息好,還是在下所教的内容索然無味……”
“不是的!先生教得很好。隻是……”
她站起身,羞澀地整理了一下衣裙,目光快速掃過桌上的書本。
“這首,學生不明白。”
搬進新屋那天,村民們紛紛送來賀禮。
不知是誰傳出的消息,說教書的聞先生和新來的風姑娘已經拜過堂成了親,就在村裡的某個晚上。
聞笙平日裡除了教書,也會幫村民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天大的喜事怎能不賀喜。
于是,趁着搬家的好時機,村民們提着五谷雜糧上門道喜。
聞笙不願承情,本想拒絕,可一旁的“夫人”倒熱情得很,招呼村民喝茶吃點心。
“有喜來,自然要接喜。”齊風整理着屋子裡的賀禮說道,“就像神仙,不管什麼日子,總有人在祈求。神仙能避而不聽嗎?當然不行。管是一回事,聽是一回事,聽了不管又是一回事。來都來了,且收下聽一聽,萬一是喜事,豈不美哉?”
她總是有很多道理,讓寒窗十年的聞笙自愧不如。
“行行行,還是你明事理。以後這家,就靠你了,夫人?”
剛才還講着道理的姑娘,瞬間雙頰漲紅,嘴巴張開閉合,硬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哼了聲修紅着臉落荒而逃。
“風。”
“嗯?”
聞笙站在齊風身側,額前的碎發在眉眼處落下陰影,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
他握住她的手,而後十指相扣。
月光灑向小院,竹林泛起微風沙沙作響。
聞笙細細地看着眼前的姑娘,雖然認識不過數月,可他的心意早已确認。
“聞笙?你……”
聞笙沒有回答,低頭吻了下來。
唇齒與呼吸交融,缱绻纏綿。聞笙抱起她,往屋内走去,直到手背和她的背部觸碰到柔軟之處,他的吻才稍稍離去。帷幕落下,夜色降臨。
夜至深,聞笙将懷中的姑娘摟得更緊。
“風……”
聽完後面的話,原本迷糊的姑娘瞬間清醒。
她離開了。
或許是覺得自己直接離開太過無情,離開的第二天,窗台上留了一封信。
署名:風。
她從不稱呼自己為齊風,隻在别人問起她的名字時,思索很久才想起。好像,那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說是信,其實隻有寥寥幾個字。
她走以後的五年間,聞笙一直視若珍寶。
他開辦了醉月樓,讓臨街台上的歌女夜夜唱着他為她寫的歌。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直到某天夢裡,他再見到了她。
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忘了那支發簪,忘了他們的一切。
罷了,他會有辦法留下她。哪怕這個辦法……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