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聲喝斥着,快速沖到三個大男人面前,張開雙臂攔住他們。
“多管閑事!滾開滾開!”
躲閃不急,惡霸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身體不受控制地飛向一旁的土牆。頭頂被砸落的灰塵蒙住我的雙眼,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我虛弱地跌坐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
我正要起身,追趕跑走的惡霸。男孩急匆匆向我跑來,拉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
“姑娘,别去!”
“那三個妹妹——”
“她們是被買走的!”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離去的背影,全身不停地顫抖,咬着牙吐出那個沉重的字。
“買?”
他的話如同一道鋒芒刺入我的心裡。
男孩點頭。
“醉月樓的人。她們是被買走的,這裡是交易點。”
醉月樓……又是醉月樓。
無論是與我結仇擄走我的嫌疑人,還是眼前被買走的少女,醉月樓的名字再度出現。光鮮亮麗的笙歌之地,真是藏了一屋子秘密啊。
我不禁發出冷笑,捂着劇痛無比的肚子,拉着男孩的手臂站起來。
男孩被我詭異的笑也吓楞了,慌張地想掙脫我的手。
我緊抓住他不放,偏頭從容地看着他。
“你叫什麼名字?”
“陳烈。”
我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繼續說道。
“好,我叫齊風。明天,我還會來——帶上藥一起來。”
“謝謝姑娘。”
男孩激動得眼睛裡難得見到了光。他似乎想起什麼,小聲附在我耳畔。
“對了,姑娘。你明天來,不要告訴今天和你一起的那位……哥哥。”
“為什麼?”
男孩似乎很抗拒聞笙。
面對我的追問,他張了張嘴,醞釀許久也沒再說些什麼。
見他不願說,我也不強求。
“好。不告訴他。”
揮别陳烈,接下來,就是去找詩詩對峙的時候了。
時間回到現在。
醉月樓,被詩詩拒絕會面後,我被醉月樓的打手攆出門外。
既然不見我,那我就等着你來見我。借口逃脫,詩詩在心中的嫌疑逐漸放大。
“千萬别被我找到證據,不然——”
我活動着手指和肩頸,怒目圓睜地盯着詩詩房間的位置。
“我保證請你吃牢飯。”
入夜,醉月樓的熱鬧才剛剛開始。
趁着人多雜亂,我混進樓内,躲在詩詩房門口的一根立柱後,緊盯那間緊閉的房門。裡面的說笑聲起伏不斷,聽着詩詩嬌滴滴的談笑聲以及那些個官人惡心的聲音,我幾度想扭頭走人。
聽不下去。
待詩詩從房間内開門送客,我就抱着雙臂從立柱後的陰影裡走出來。
見我至此,詩詩也不打算再躲下去。送客後,領着到了醉月樓背後的遠離前院熱鬧的後院。
“明明是你讓我來見,我來了,你又拒之門外。詩詩姑娘莫不是——心懷鬼胎?”
詩詩拉着身上的長衫蓋住自己露出的香肩,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很忙的。齊風姑娘一閑散之人,體會不到我們這等紅人一天過得有多辛苦。”
詩詩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楚,如同在向我說明什麼。
對于這樣陰陽怪氣的諷刺,我壓根不在意,用相同口吻的語氣回了她。
“我當然不明白。我隻知道,如果詩詩姑娘不趁現在坦白一切,後面的日子,隻有去牢獄和這些長得跟肥豬似的達官貴人喝酒玩樂了。”
“肥豬?齊風姑娘膽子不小啊。”
“詩詩姑娘聽錯了吧。我說的是‘飛豬’,飛黃騰達的——豬。”
詩詩一改房内嬌滴滴的笑聲,本性暴露,猖狂大笑。
“不過,早就聽聞姑娘毒舌善戰,五年前在光州的英勇事迹,詩詩到現在都還聽人說起。今日一見,确有幾分獨到。和平常女子果真不一般。齊風姑娘,該不會是……”
她故意拖長尾音,話說一半不說了。
“是什麼?有屁一次性放完。”
本不想用粗鄙之語,但她欺人太甚罵我在先。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可讓自己受委屈!
“哼。不知好歹。懶得跟你白費口舌,快走吧,趁我還有心情,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放你一馬。”
見詩詩要走,我快步擋在她面前攔住唯一離開的出路。
“我可沒打算放你走。”
詩詩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抱着手瞪了我一眼。
我假裝沒看見,繼續說道。
“昨晚找人暗算擄走我的人,是你指使的吧。醉月樓涉及販賣人口,你也一定知情吧。數罪并罰,夠你在牢裡待完後半輩子了。”
“後面一事人盡皆知,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前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裝無知?既然詩詩姑娘不打算坦白,我隻好找到證據,将你告上衙門,送你吃牢飯了。”
詩詩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擡手抵在嘴邊,諷刺地掃視我。
“憑你嗎?”
我們之間隻剩下晚風拂過紙燈籠發出的聲音。
詩詩揚起下巴,笃定地望着我。像是斷定了我無法完成這件事情,半邊唇角勾起,嗤鼻一笑。
我輕挑眉頭,内心對探究真想的欲望也變得前所未有的高漲。束縛已久的靈魂似乎時刻準備沖破軀殼,取代現在的我。
走回竹村的途中,頭頂聞笙送我的步搖不知為何掉落在地上,恰好落進路中間的水窪。
星空下,步搖上的白梅閃爍着迷離的微光。
我蹲下身,在觸碰到步搖後,腦海裡浮現出了草棚下十幾雙失光的眼睛,以及昏迷時被帶往另一個晦暗天地的少女。我拿着步搖,遲遲沒有站起來。低垂着眉眼,說不清是悲傷還是自責。
該是無力吧。
這雙眼睛明明看到了一切,卻什麼也沒做,什麼都做不成。
突然之間,握住步搖的手慢慢攥緊,慢慢發抖。
路的另一端傳來腳步聲,夜深人靜時,腳叩響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是聞笙。他提着燈籠來接我了。
他的表情是如此讓人熟悉,與過去的某個畫面重疊。我知道,那一定是過去相似場景的畫面。
那年的我看到如此這般的聞笙站在遠處,也是不争氣地想掉眼淚嗎。
我咽下喉嚨間滾燙的情緒朝他走去,想開口叫他,但喉嚨好似堵住一般幹澀得難受,隻能努力提起唇角揚起一點弧度。
能大概猜到這個表情有多别扭,眉頭微蹙,嘴角卻上揚,哭笑不得的樣子。連聞笙的表情都變得茫然。
快走到他面前時,我用力揉搓面部,擔心自己這幅樣子引起他的擔心,于是強裝沒事,假裝剛才是在同他開玩笑,笑着眨了眨眼睛。
我将今天的故事稍作修飾,講述給他聽。
道完壓在心口的大石,我抽了抽鼻子。
“聞笙,我現在好累啊……”
我向前一跌,撞進溫暖的懷抱。熟悉的竹香湧入鼻腔,喚起一陣酸澀。
聞笙拍着我的背,給予我世間最溫柔的安慰。
“辛苦了,在我懷裡,可以不用勉強自己。”
所有的防線在頃刻間崩塌。我咬緊發抖的嘴唇,眼眶酸脹,視線被大顆的眼淚糊住。
我靠着聞笙的胸口,放縱自己肆意地哭。
靜靜地等我發洩完畢,頭頂之人含着笑意問我。
“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想聽聽你的故事嗎?”
我擡頭與他四目相對,他輕蹙眉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以前的我遇到這等事,也是哭哭啼啼嗎?”
聞笙牽住我的手,另一隻手舉着燈籠,領我踏着星辰回到過去。
“恰恰相反。”
星河浩渺,遠山連綿。
數以萬計的明星挂在天空,如一盞盞明燈,照亮回家的路。路旁樹林組成的陰影被風吹動搖曳着,沙沙聲襯托着道不明的寂寞。可又因為那些樹影的襯托,曾經的故事在這片星空下更顯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