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内經》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三遍,明早給我。”
“……”
來真的啊。我剛才那句話難道沒有讓他深受感動嗎!冷酷無情的男人!
天冷,我們便在房裡用膳。抵着寒風把飯菜端來的人,自然是我。
醫鹿山的夥食清淡,多以藥膳為主。我吃不慣,總要給自己開小竈。去廚房端來兩人份的餐食,也順帶給自己加個菜。撈點油葷,炒個小菜。廚房到柳硯清的藥房有些距離,又怕我辛苦炒制的美味半路涼了,靈機一動,用土鍋盛,回去用柳硯清烹茶的泥爐熱着吃。
我簡直是個天才!
晚餐後,柳硯清出門不知去哪兒,叮囑了我幾句便淋着風雪離開了。
晚些時候臨近半夜才回來,見我還賴在他的藥房不禁皺起眉頭。
“怎麼還不回房休息?”
“等你泡腳啊。”
沒等他回答,我便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走到他的床榻邊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下,端來我特别為他抓配的方子熬成的洗腳水。
“已經燒好啦,需要加熱水跟我講。我在這兒抄書,你慢慢泡。”
“……”
不用看我都知道現在柳硯清的表情有多無語。
藥房内屋便是柳硯清的床榻。手上抄着書,我的耳朵一點沒放過内屋傳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鞋襪脫下的聲音,玉足入水的聲音……
我趴在書案上,隔着櫃架,遠遠觀望正襟危坐赤腳泡在藥水桶裡的他。
嘴上說着罰我,拒絕我,可對我的事從來都是一時嘴快,凡事順着我。我幾乎能想象到重生前我和他會發生的故事。
我起身走到櫃架旁,扶在木架上看他入迷。
“硯清?”
我輕聲細語喚他。
他錯愕地看向我,又收起視線。
“硯清。”
我又喚了他一聲,邁着碎步緩緩走近他。
氤氲的熱氣下我隐約看到他耳根泛起的紅暈。
我單膝跪在床榻邊,伸出手摸了摸他骨節分明的手。方子裡的藥草都是益氣、溫陽、補血功效的,怕藥效不夠我甚至還多加了些,以為會這雙手多多少少會溫暖些。
沒想到還是冰冷刺骨。
“怎麼會這樣……”
我失落地收回手。拿過搭在一旁的帕子,從水裡撈起柳硯清的腳替他擦幹腳上的水。
“我自己來——”
我打斷柳硯清想搶走帕子的手,對上他有些慌亂的目光,笑了笑。
“徒弟給師傅擦腳,合情合理,是可以的。”
其實我是想借着擦腳的機會,探一探他雙腳的溫度。
同手一樣,我托着的仿佛一塊冰山上躺了數年的玉石。
我心疼地擡起頭,望進那雙靜靜俯視着我的雙眼。不由攥緊了指尖,直到他因疼發出一聲,我才回神松開。
“抱歉!我弄疼你了嗎!不影響走路吧!我現在就去找一個木棍幫您正骨!”
“無妨……”
服侍好柳硯清躺好蓋好被子,見他忐忑不安地閉上眼,我才安心從床榻邊離開。
三遍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才抄了一遍,我伸了伸懶腰,推開門看了眼門外簌簌飄落的雪,哆嗦着重新坐回書案邊繼續抄寫。
柳硯清不會介意我在這兒抄的吧。
相比起我在此抄書打擾他休息,和看着我孤身一人冒着風雪回房,明日落得個風寒,後者更令柳硯清頭疼吧。
師尊終究還是疼我的。看在他如此疼愛我的份上,還是别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在這兒專心抄書吧。
意識模糊間,我聽到泥爐裡炭火輕微炸裂的聲音,又好似門窗關合的吱呀聲。
一股冷風灌入屋内,驚起我一陣顫栗。雙目困得厲害,怎麼也睜不開。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繼續趴在桌上睡。
恍惚間,身體一輕,整個人似乎懸在了半空。我稍稍眯起眼,發現自己真在半空,被人抱在懷裡的狀态。
瞌睡全無。
我不敢發出聲響,屏住呼吸等待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柳硯清抱着我輕輕放在自己的床鋪上,替我蓋好被子。趁他轉身之際,我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硯清去哪兒?”
驟然喊出這個兩個字,柳硯清也微微一愣,眼底閃過一線恍惚。
“你今夜為何……”
你今夜為何會突然叫我硯清?沉靜的眸子裡無聲地向我提出疑問。
怔愣了好一會兒,他釋然一般掀開被子在我身邊躺下。
剛才頓在原地莫不是在做思想鬥争?對嘛,天冷,再怎麼羞怯也不能跟自己作對啊。
我笑着挪開一點位置讓讓他,見他不肯動,全身僵硬躺在床沿,我使着牛勁兒把他拖到床榻中央,才安心躺下。
“師……硯清晚安~”
“……”
燭火晃動,昏暗的房間裡,我聞着他平靜的呼吸久久不能入睡。心鼓動得厲害,快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風。”
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遲疑着回過頭,恰好撞進他側身投來的缱绻溫柔的眼。
“師……硯清……”
我伸出手扶上沒有溫度的臉龐。柳硯清沉下眼,擡手覆上我的手背,臉龐在我的掌心蹭了蹭。
“我想你。”
“我好想你。”
他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卻忍不住湧出淚水,心口揪着疼。盡管如此,我還是撫摸他,予以安慰。
就算是時間也無法撫平所有的傷痛,哪怕是我自己……也代替不了曾經的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硯清,我在,我回來了。”
我刻意剝離心中濃烈的寂寞,幻想成他心中那個我的樣子,擁着他的身體忘我的方向靠攏。
他伸手環住我的腰,輕輕收攏手上的力度。
“風……”
他從未喊過我的名字,更别說如此柔軟的語調。
嘴唇發抖,鼻子酸澀,我抑制着内心想要呻吟哭泣的躁動,一下一下安撫着懷裡的人。
雪,還在落。從南山吹來的風,路過房梁,悲鳴的嗚咽。
冬天天亮得晚,醫鹿山一夜之間被白雪覆蓋。今天是休沐日,衆人皆在屋内賴着不肯出門。
我睜開眼忘了眼窗外,天好像才蒙蒙亮。
我不禁緊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翻了個身,貼近身旁的熱源。
柳硯清還睡着,我小心地挪動,不敢吵醒他,悄悄朝他臉上伸出手。
睡着的時候就沒了平日的生人勿進,眉眼間盡是柔和。
搭在身體的兩側的手果不其然冰得刺骨,心頭一疼,我握緊靠近我一邊的手,捂在手心,試圖讓這隻手溫暖一些。
我帶着他的手貼近我的懷中,接着,他便睜開了眼。
“剛醒就不安分?”
沙啞低沉的聲音,說話人卻沒看向我。
我連連搖頭,見他醒了,便抓過另一隻手一起捂在手心。
估計是手别着難受,柳硯清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轉身面向我,阖上雙眼繼續入睡。
我竊喜着,得寸進尺地又朝他湊了湊。
“看你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是什麼表情?話說,你眼睛都沒睜開啊。”
偌大的床榻兩個人隻占了小小的一部分。本以為柳硯清會嫌擠叫我挪開,或者主動讓開。
都沒有。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擡手直接将我攬進懷裡,禁锢在他的雙臂間。
腦袋突然砰的一聲爆破一般炸開,兩頰變得滾燙,心狂跳不已。
“目光躲閃,臉紅心跳,滿臉心虛,是要做壞事的表情。”
柳硯清舒了口氣,臉頰貼上我的額頭。
“說吧,想做什麼?”
“屋外在飄雪呢,今日不宜出門,不如我們……”
我舔了舔嘴唇,嬉笑道:“不如我們就這麼在被窩賴上一整天吧。”
“昨晚罰你的抄完了?”
“沒有。”
兩人默契地沉默,紛紛看向對方。
“然後呢?”
“您不是要我現在起來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