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隻抿了兩口茶湯,桌上的米飯和素菜連筷子都沒沾,繃着張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倒像是主人家欠了他錢。
要換别人說這番話,唐僧早當是存心拿他開涮。可瞅着哪吒那張稚嫩的娃娃臉,更别提今兒個還被這小祖宗從虎口裡撈出來兩回,到嘴邊的道理在喉嚨裡滾了三滾,青筋在太陽穴突突直跳,終究還是咽回肚裡。
唐僧此時最想不明白的是——觀音菩薩若是派個護法送他西行,怎麼不派個懂佛法的羅漢來?偏偏弄來個胡攪蠻纏的小魔星,難道這也是西天路上必經的劫數?
最後他隻能長歎一聲,閉着眼睛嘟嘟囔囔念起清心咒。
“佛門弟子不沾葷腥。”劉伯欽趕緊笑着向哪吒解釋,又轉頭對唐僧道,“聖僧莫要多心,這素菜是專程用新鍋新鏟炒的,沒有半點油腥味。您若嫌菜色寡淡,我這就吩咐廚房再添幾道素齋。”
按佛門規矩,别說葷腥肉食,就是鍋鏟沾過油腥那都算破戒。唐僧先前盯着那盤素菜心裡直打鼓,生怕是拿炒過肉的鐵鍋做的,因此沾都不敢沾,半天沒敢下嘴。
“施主費心了。”唐僧這才松開眉頭,端起碗扒拉兩口白飯,“出家人不貪食,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哪吒叼着鹿腿直翻白眼——這和尚跟南海龍女一個德行,恨不得整天喝露水啃竹葉。他在那琢磨半天,終是沒憋住:“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玩,你們這當和尚的,到底活得有啥滋味?”
唐僧拿着筷子細嚼慢咽,悶葫蘆似的杵在邊上。他打小在廟裡長大,早習慣了清湯寡水的日子,壓根沒覺着吃素念經有啥不妥。要換别人這麼擠兌,他高低得辯幾句佛理,但既然是哪吒這樣說話,他索性裝聾作啞。
倒是劉伯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替他找補:“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憐憫衆生,自是不忍殺生。”
劉伯欽這會兒總算琢磨過味兒了,他原本尋思着,既是觀音菩薩欽點的保镖,這小哪吒自然是通曉佛家經典,對唐僧言聽計從。可眼下瞧着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小祖宗壓根就不懂什麼佛法,宰起妖怪來倒是把好手。
這哪是什麼佛門護法,分明是殺神轉世!
“慈悲能當飯吃?要按這道理,豺狼虎豹吃人的時候,難不成跪下來求它們發發慈悲就行了?”哪吒搖了搖頭,他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說着扭頭看向劉伯欽,“劉大哥莫不是也信佛?說得頭頭是道的。”
“看我手上血淋淋的,哪像個吃齋念佛的人啊?”劉伯欽搓着手上老繭直笑,“不過我老娘整天燒香磕頭,家裡供着個金燦燦的菩薩像,香灰都能堆成小山了。”
哪吒托着腮幫子,指節敲得瓷碗叮當響,心裡嘀咕——這幫和尚本事不咋地,倒是挺會傳教,連這鳥不拉屎的山溝溝裡都有人信。
“對了聖僧!”劉伯欽突然一拍腦門,“差點把正事忘了,明日趕得巧,正是家父忌辰,家母特意囑咐,鬥膽請您給念卷經……”
他撓着後脖子有點不好意思,說着竟要起身作揖。唐僧的話剛滾到舌尖,哪吒蹭地蹿起來拍胸脯:“這事兒包在我們身上!這和尚别的不行,念經可比知了叫得還順溜!”
唐僧聽着這話,雲淡風輕的表情都快維持不住了。他自幼熟讀經卷,精通佛法,在長安城裡是被無數人推崇的大唐高僧,到了這熊孩子的嘴裡,就成了個啥也不會,隻會念經的呆和尚了。
可轉念想到劉伯欽先前拼了命護他周全,唐僧自然沒有推辭的道理,他的語氣帶着三分憋屈七分認命:“施主言重了,超度亡魂本是貧僧分内事。”
“可算找着救星了!”劉伯欽連連道謝,“明日給老父上香時,總算能跟老母親交差喽!”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哪吒正四仰八叉睡得香,就被院裡“梆梆梆”的木魚聲震醒了。他頂着雞窩頭掀開窗縫,瞧見唐僧裹着袈裟在晨霧裡念經,活像隻打鳴的公雞。
“雞都還沒叫呢!”哪吒打了個呵欠,揉着眼睛往院門走,正撞見劉伯欽端着粥碗過來,“這和尚怎麼比雞還起得早啊?”
劉伯欽忙着把碗筷放在桌上,瞄了眼廊下閉目合掌的唐僧,壓低嗓子:“聖僧天沒亮就起來念什麼度亡經,飯都不肯吃,非說超度要緊。”
他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麼上趕着幫忙的,這也未免太熱心了。
哪吒踮腳瞅見唐僧腦門上的露水珠,噗嗤樂了——這和尚自打被說成吃白飯的,怕是憋着股氣呢,瞧這念經的架勢,敢情是逮着機會要顯擺本事。
這可還真别說,唐僧這回是真下了狠勁,從天蒙蒙亮到晌午頭,愣是滴水未進,喉嚨啞得冒煙,硬生生把磚頭厚的度亡經囫囵念完不說,還捎帶把金剛經、觀音經輪着念了個遍,最後咬牙工工整整寫了三頁紙的薦亡疏。
他抹了把腦門上的汗,但心情卻覺得暢快多了,往正堂走時腳下都生風,滿心以為能見着莊裡人感激得抹眼淚呢,誰成想還沒跨過門檻,就聽見裡頭叮叮當當——
“哎哎!那條腿再翹高點!”
“紅綢子往肩上甩!對對對!就這個降龍伏虎的架勢!”
“槍尖再往上挑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