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的樣子如願出現在她眼前,是那樣的清晰。
她松開什錦殇的手,一步步朝蒲團上盤腿修煉的身影靠近,直到走到她跟前。
娘親面龐輪廓清晰,眉目如畫,氣質怡靜柔美,是她見到第一個與“氣質如蘭”四字格外貼合的人。
見到娘親的樣子,她才對祖父說的她“耳朵和鼻子像爹爹,眉眼嘴巴像娘親”這個的評價有實感。
她擡起手,手掌虛虛地托在娘親臉側。
其實掌心并沒有觸碰到什麼,但視覺上看着,她好像真的碰到了娘親。
措不及防的,蒲團上的人突然睜開眼,視線正好與她相對。
眼前的身影突然動起來,還與她對視,讓她的身子不自覺地微微僵住,原本還算平靜的心劃過一絲異樣。
娘親的目光溫暖柔和,是尋常母親看向疼愛的孩子時,經常不自覺流露出的那種目光。
她身體的那幾分僵硬,在娘親穿過她身體,走向水幕陣法方向時變回自然。
她轉過身,目光跟随娘親的身影而去。
其實她形容的也沒錯,那溫暖柔和的眼神确實是娘親望向疼愛的孩子的,隻不過不是望向現在的她,而是望向水幕中那個還是奶娃娃的她。
兩個隔間中間相通,她剛剛站的位置恰好在娘親與水幕之間,視線又正好與娘親平齊,造成對視的錯覺。
她走過去站在娘親身旁,什錦殇跟随她站在她的身旁,三道身影就這麼站在半球形水幕前。
陣法中心的嬰兒,那個幼兒時期的她,似乎感受到熟悉的人的靠近,悠悠轉醒。
小娃娃沒哭沒鬧,睜着葡萄大的明亮眼睛,慢慢朝水幕邊緣爬過來。
水幕外伏苓染一左一右兩人都對着小娃娃露出寵溺柔和的笑,唯有中間的她,覺得此情此景實在奇妙。
什錦殇看看身旁的她,又看看水幕裡面的“她”,帶着幾分可惜地唾棄自己:“沒想到我們小染染這麼可愛,我當時真不知好歹。”
什錦殇話音落下沒多久,她爹爹和那個被他唾棄的主人公一起出現。
爹爹道:“娘子,殇兒帶了丹藥過來拜訪,我在外面沒看見你,就跟他一起過來了。”
什錦殇道:“伯母,聽聞這個丹藥對您有效,侄兒便又帶了些過來。”
娘親迎上去,三人坐在茶桌邊簡單寒暄。
眼瞧着約莫二十年前的什錦殇與她的爹娘同聚在一起交談,感覺甚是奇妙,更何況還有現在的什錦殇在她身旁。
正如什錦殇說的那樣,那時的他對還是小娃娃的她,實在太不在意了。隻在爹娘提及到她的時候,神情自然平淡地掃過一眼,然後再沒有多給目光。
與什錦殇一起來的夜笙倒是對她挺感興趣的,在水幕邊樂滋滋地打量幼兒時的她。待到什錦殇離開時叫它,它才挪開步子。
眼見着當時的自己待了半柱香時間便要離開,什錦殇走到曾經那個他跟前。
兩個什錦殇相對而立,曾經的他穿着黑色衣袍,現在的他穿着深藍色衣袍,在穿着打扮和風格愛好上沒什麼不同。
什錦殇面上帶着淺淡的、了然的笑意。
曾經的他也是笑着的,是分别時對伏苓染的爹娘露出的得體适宜的笑。
隻是他與那些豺狼虎豹的族人一樣,他們流着同脈的血液,一樣的虛僞,一樣的冷漠。隻因眼前人是爹娘最重視的兩個友人,他才帶着他為數不多的可憐真心。
對于夫妻二人已是如此,對他們的女兒隻給幾個眼神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如果讓曾經的他知道水幕裡的小娃娃,是他後半生最愛之人,曾經的他肯定也隻會斜睨一眼說這話的人,冷笑着評價:
天大的笑話。
曾經的他堅信,在那樣冷漠的家族出父親一個情種,已是奇迹。即便真再有一個,也不可能是他。
曾經的什錦殇将眼睛幾乎貼到水幕邊上的夜笙召回,淡然地、沒有絲毫留戀地轉身往外走。
她爹娘沒有責怪,隻相視一眼後紛紛歎氣,心疼這個命運多舛的友人之子。
什錦殇離開之後,很久沒有旁人光顧地宮。每日上午,爹爹回族裡,娘親修煉,其餘時間兩人或是過二人世界,或是逗着水幕裡的她。
一家三口在地宮裡過着簡單平凡的小日子,直到嚴家長子的出現。
他發現了地宮,并且找到這裡邊的山洞。一切與祖父故事叙述裡的相差無幾,娘親的死亡在她眼前重現……
“别看。”
稍落後的什錦殇往前一步,很迅速地擡手擋住她的眼睛。
視線被擋住,刀劍劃破皮膚,鮮血噴出灑在地面和花叢的聲音,她卻是聽得很清楚。
什錦殇身體貼近她,一隻手遮着她的眼睛,另一隻手則從背後圈住她的腰,給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自嚴家長子帶人出現,他們便一直跟随着他們打鬥的腳步來到地宮前面的桃花園。
期間她知道眼前的事早已發生,知道她什麼也阻止不了,可她還是沒忍住出手。沒有意外的,打出去的靈力穿過嚴家人的身體,落在不遠處的地面。
打鬥聲音停止,嚴家人很快收拾好殘局,帶着娘親的屍體離開地宮,回溯的場景随着他們的離開結束。
之後的場景她沒有看到,不過既然已經得知爹爹後面報了仇,嚴家長子等人并沒有離開太遠,就已經足夠了。
見她一直沒有反應,身後的什錦殇也沒有說話,隻将下巴埋在她頸側,更加重擁抱的力度。
“我沒事……”
她輕聲道。
就算有些傷感,也因為記事之後從未與爹娘相處過,所以很好的自愈了。幾乎從未擁有,再失去一次也就沒那麼痛苦了。
大概知道伏苓染此時所想,什錦殇抱了一會兒稍稍松開,那隻原本擋住她眼睛的手落到她肩上,将她身子轉了個面正對他,很快又重新湊上前抱緊她。
“嗯,你沒事,”他輕聲呢喃,說話帶動胸腔微震,“是我還想再抱你一會兒。”
*
有仇必報,除卻族裡事務,鴻蒙老祖召集各大家族,将嚴家主惡行公之于衆。在伏苓族的推動下,順利瓦解嚴家勢力,清除掉嚴家帶頭作惡的人。
伏蒼族領地被破壞的房屋,也不到一年時間全部恢複原樣。百餘座山峰,幾千個房屋樓宇,沒一處落下。
與這建造的速度相比,族人們的沉睡時間顯得格外漫長。有他們全力輔助,也是過去幾百年才不斷有族人蘇醒。
除他們這些族人,最關注這事的就屬什錦殇。也沒有别,其實就是什錦殇答應了她的要求,得等爹爹蘇醒才舉行婚禮。
聽到他們這個打算,最開心的莫過于鴻蒙老祖,孫女剛歸家,能越晚成親越好。
每每在什錦殇幽怨的眼神中,鴻蒙老祖就一攤手,很自然地将鍋甩給自己兒子:
“你們成親的事總得她爹點頭,我做不了主。”
這個時候,什錦殇也隻能一歎氣,回頭更加努力地修煉。
什錦族的詛咒還在,就算他自己渡劫成功破了詛咒,他們的後代也會受詛咒困擾,世世代代不得善果。
以他對伯父的了解,在詛咒未破之前,伯父絕對不會放心染染和他一起。
爹爹成為族裡第一個成功渡劫的人,證實了詛咒可以靠渡劫解除自身詛咒。爹娘多年的尋找是也有所獲的,他們找到詛咒連根解除的方法,就是族人修煉達真神境界,降下福澤。
隻是随着最後一位神隕落,世間再無真神,靈界靈力濃郁程度下降,不再具備孵化真神的土壤,什錦族的詛咒也就成了不可解的詛咒。
族人突破神階都需要經曆九死一生的劫難,除了爹爹和他,所有人都折在第一步,再想達真神境界,必是難上加難。
伯父在真神隕落的數萬年之後,再度突破成神救了族人,這也給了他更大希望。
伏苓族的最後一個族人是在第八百個年頭蘇醒的,爹爹的真神虛影在守護完這最後一個族人以後,回歸他的身體,爹爹緊跟着蘇醒過來。
當伏苓修然見到找回來的女兒,什麼都不顧了,那個神袛一般,正着臉色打坐沉睡了八百多年的男子,一下子打破她以為的雍容清冷形象,盯着她紅着眼眶,當日便拉着她說了一天一夜的話。
她是深刻體會到“兒子随爹”這句話,爹爹和祖父性子不同,但當天她是真的感受到爹爹與祖父有得一拼的話唠功力。
伏苓修然是在粘着女兒的第三天知道女兒和什錦殇在一起的。
實在是一開始他情緒太激動,伏苓染沒好和他說,然後兩天沒見到伏苓染的什錦殇自己找過來,伏苓修然才知道的。
伏苓修然把什錦殇推出門外,留她在廂房内問清情況,她如實招來。
爹爹靜默很長時間,之後總算肯讓她出去一會,又把什錦殇叫進去聊。
兩人一聊便是一個時辰之久。
“你是怎麼樣讓爹爹同意的?”
什錦殇出來之後,伏苓染看着一臉笑意的他便知結果,于是這樣問道。
“用我的真誠?”
什錦殇微揚眉略一思索,輕笑道。
他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一臉春心蕩漾得償所願的樣子,令她簡直沒眼看。
她無奈撫額,“好好說。”
什錦殇眉目含笑,正經回答:“我跟伯父說了婚後我們兩邊住,你想去哪住我們就在哪。我們商量過的等我詛咒解開再要孩子,我也和伯父說了。也多虧伯父伯母和我爹娘都那麼相愛,所以伯父很能理解我們。”
“隻有這些?”
如果隻是這麼幾句話,他們會聊一個多時辰?
“還有如果以後我對你不好,或者萬年後什錦族詛咒都還沒解開,那麼你随意決定去留,我不得糾纏。”
“你就這麼答應了?”她狐疑地看着他。
以他的性子絕對不像。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離開我的機會,”什錦殇走過來牽住她,嘴角仍止不住地上揚,“晚點再聊這些,走吧娘子,我們先去籌備我們的婚禮。”
“還沒正式拜堂呢!”
“也很快了,先叫着練一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