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摔出了腦震蕩才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有罪。
“如果沒有我,李曼迪當初就不會被困在這裡,整整兩年。”裘時閉上雙眼,沉聲說:“如果沒有我,她也不會這麼恨這座城市吧。”
“恨到一次都不回來。”
原晢自知愚鈍,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他有罪。
有罪的人搓了搓根本牽不上手的玩偶貓,笨拙地伸出唯一能用的左手,學着漫畫裡哄人的力度揉了揉那個垂喪的腦袋。盡可能溫柔地。
“我沒事。”裘時突然笑着睜開眼,“都什麼陳年舊事了,早翻篇了。”
“李曼迪女士又結婚了。”裘時直接握住了原晢的手,語氣輕快:“我剛去澳洲參加完她的婚禮,這第五任繼父在南澳盤了好多農場,賊拉大,開車去放羊都一眼望不到頭的那種,到處都是自由的風,明年暑假帶你去?”
原晢:“……”
他嫌棄地盯着面前這喝假酒的家夥,剛剛的那點黯然神傷了無痕迹,像是專門騙手牽似的。
“農場?”作為有罪的人,原晢覺得自己應該予以回應,至少簡單配合一下:“是可以剪羊毛擠羊奶的那種農場嗎?”
“嗯。”裘時得意笑着,邀請道:“我還在房車裡住了兩周呢,沉浸式表演開車抓羊,一隻一隻給它們洗屁股打藥,結算時領了不少薪水,明天請你吃飯。”
“什麼?還有錢拿?”原某一說到銀子就來勁兒,黑夜中的兩隻眼睛激動得生生發綠光。
“當然,可不能白做啊,農場的周薪還挺高的,除了成群的牛羊還有點蔬菜水果什麼的,每年采摘季都有留學生去攢學費,挺好玩的。”裘時用食指撓了撓原晢的掌心,開始光明正大搶占這難得騙到手的便宜。
“想去麼?”裘時看着他笑,“想去就快點把胳膊養好,寒假那會兒就可以去,南半球正好是夏天,草場的草肯定特别茂盛。”
“哦,那什麼,你先……”原晢開始抽手。
“想去麼?”裘時握得更緊了些,“想去就提前說,我讓他們把最好玩的活兒空出來。”
“不去,想不想都不能去。”原晢說,“這位大爺,我可是要考試的人,哪有心思像您這樣整月整月地出門耍,自個兒玩去吧哈。”
“都說了我也考。”裘時說。
“你考屁啊你這三三得六的水準,根本沒把考試放心上,還親完人就……”原晢緊急閉嘴。
裘時似乎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咳。”原晢趁着這幾秒的間隙直接把手抽了回來,佯裝沉穩道:“月考也敢翹,說走就走,一走走滿一個月,現在可是高三啊大爺,你自己回去看看,桌子裡都堆多少卷子了……”
“原晢。”裘時突然一個翻身立起來,跪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問:“這段時間,你是不是還挺想我的?”
“誰,誰誰誰想你……”原晢順勢将笨拙的右手往外一擺,大腦緊急加載三秒鐘,突然變得底氣十足:“廢話,我當然想啊。”
“我想打你。”
本以為能占到上風的原某表情都還沒就緒,整顆腦袋就被裘時跨着玩偶貓抱住了。
“謝謝你,原晢。”裘時壓低了聲音,“謝謝你想我。”
雙臂開張很适合擁抱的原某:“?”
他的安全期……失效了?
就這麼失效了?
不要啊!
“喂,你别壓到我的石膏手。”原晢的小臉蛋開始發燙。
裘時微調了一下角度,保證自己隻對被監護人脖子以上動了手。
“就抱一下。”裘時說。
“……一下。”原晢發現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抗拒,既來之則安之,他挪了挪屁股坐正,問:“一下是多久?”
“就一下。”裘時說。
“一秒十塊錢。”原晢清了清嗓子說,“開始計時了。”
“好。”
“……”
那晚丢了魂的裘時,似乎又出現了。
不知道為什麼。
“其實……”原晢試圖安慰他,“其實大家都挺想你的,街上商戶還來燒烤鋪問過呢,兩個晨也在班裡天天念叨。”
“但誰讓你一聲不吭就玩消失,侯哥的電話都沒接,誰還敢聯系你。”
“你可以聯系我。”裘時的聲音壓得很低,“打電話發信息都可以,任何時候都可以。”
“這樣,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我就會回來了。”
我想個屁啊,我想打你。原晢在心裡念着。
明明沒有酒味,這人怎麼還和那晚喝高的狀态一模一樣,又開始裝可憐了。
真麻煩。
原晢用左手輕拍了一下裘時的背,默念着拍一次五塊錢,于是他又連續哄了幾下。
臉側的人明顯有了放松。
窗外的雨勢逐漸變得柔和,折騰了整夜的電閃雷鳴也被抹淨了聲息,小屋裡隻剩淅淅瀝瀝的白噪音,非常助眠。
原晢能感受到,那倒在他身上的重量正在以微量級的進程緩慢增加,一點又一點,估計再過幾分鐘就會把他壓垮了。
在壓到身上的重量徹底失控前,裘時松開了手。
“困了嗎?”裘時朝原晢眨眨眼,那點莫名的情緒似乎已經消失了,“如果還不想睡,我們幹點别的?”
原晢有點不敢答應:“?”
不想睡,但也不想幹别的。
特别是和這個姓裘的一起幹,非常危險。原晢在心裡做好了判斷。
他正準備搖頭,下一秒大腦就自動觸發了哈欠開關。
“嗯,這裡還提供哄睡服務。”裘時也被傳染了,他邊打哈欠邊将原晢的枕頭放好,一黑一白的兩隻玩偶貓也被臉貼臉重新擺正,“睡吧,我看着你睡。”
“裘時。”原晢叫了他一聲。
“嗯。”裘時應着,動作沒停。
“為什麼會覺得大家都不喜歡你?”原晢不太想睡,但還是被安排着躺了下來,“你有很多朋友,學校裡,申經街上,甚至遍布南半球……你沿街發個物資都那麼多人陪着,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還不夠麼?”
“不一樣。”裘時說。
“怎麼不一樣了?”原晢試圖舉例:“那不說那些,就說學校裡的,侯老師就對你挺好的啊,就算你長期墊底,他也沒放棄你吧?你這馬上要出去了,除了常規的學籍交接各種手續,他不是還幫忙聯系了好幾個澳洲那邊的學長學姐嗎,也算是盡心盡力了啊,你看同樣要去留學的朱旭陽就沒這待遇,侯老師肯定喜歡你。”
“不一樣。”裘時笑了一下,解釋說:“師母離世前需要長期服藥,進口的靶向藥效果最好,渠道是李曼迪女士幫忙對接的。”
原晢:“……”
那咋了?所以這位老師的關照有私心是嗎?
有一點點點點都不行?
這人真是感情潔癖!
“那……朱旭陽?”原晢再接再厲:“朱旭陽雖然整體排名不怎麼樣,但他英語單科在這兒算是鶴立雞群了,經常一百三一百四的,本部就沒幾個人能有這個分,之前他不是還給你整理了一堆語言考試用的東西嗎,你這擺爛似的一點不學,甯可多讀一年預科也不接受别人的好意,這好意可全被兩個晨給生吞了啊。”
“嗯。”裘時點點頭,笑着幫原晢掀了掀被子,反問他:“你知道臨安哪個地段的房子最貴最保值嗎?”
“房子?”一竅不通的原晢開始回憶,“大馬路對面的中心廣場?那棟全市最高的樓?”
“怎麼這麼聰明呀,哥哥。”裘時輕敲了一下原晢的腦門,又伸手揉揉他的發,悄聲說:“朱旭陽家,廣場邊上的那套大平層,八千一平轉的手。”
“多少?”原晢用力回想街上見過的中介小廣告,臨安市區房屋均價大概在一萬五左右,而街對面是中心的中心……
“那邊至少兩萬八吧?八千?你搞笑呢……你零頭出的啊!”
“反正我不在那裡住,空着也是空着。”裘時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朱旭陽他爸正值上升期,逢年過節的,客戶領導總在家裡出出進進,中老年又好面子,就想着要點排場,到處借錢找房換呢。”
“那也不能這麼便宜啊!”原晢一整個痛心疾首,像是自家後院被人撬了一樣難受,“這和白送有什麼區别,低價也不用低到這程度吧,如果再出去捯一手豈不賺飛……”
“罷了罷了罷了……”
原晢嗚咽着把被子往臉上一蓋,麻木地繼續先前的話題:“孫晨?孫晨總可以了吧?看着就蠻單純的……他收了什麼?”
“是挺單純的,給零食就叫爹,十塊二十塊就可以收編了。”裘時說。
“趙晨呢?趙晨總歸硬氣點吧,這幾周來給裘爺送禮送問候的人他全拿小本本編号了,一個不少,就等着給您彙報呢。”原晢說。
“嗯,老趙确實硬氣,辦事也靠譜。”裘時笑着說,“三十塊吧。”
原晢:“……”
原晢很想知道自己在姓裘的那杆秤上能值多少,但他開不了口。
“那楊奶奶……楊老師!”原晢擡手指着屋子說,“這房子都是楊老師的,楊老師不喜歡你嗎,不喜歡你能讓你住這麼久?”
“嗯,楊老師對我很好。”裘時頓了一下,道:“因為楊老師可憐我。”
“你可憐個屁!”原晢朝他翻了一個大白眼。
“我可憐的。”裘時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一字一句看着他說:“哥哥,你也可憐可憐我吧。”
“你不可憐,我可憐。”原晢沒理他,伸手把玩偶貓的黑白兩隻屁股都怼了過去,“不準說話了,睡覺。”
“嗯,晚安。”
裘時把腦袋塞進了玩偶貓之間,湊過去和原晢小聲說了一句悄悄話:“現在有人喜歡我了。”
原晢假裝閉眼。
“原晢,謝謝你喜歡我。”裘時說。
我喜歡個屁啊。原晢默念。
為了不讓這容易走偏的對話産生下文,原晢強力忍住了反駁的欲望。
不一會兒,他聽到身旁的被子動了動,那個姓裘的該是滾回自己窩了。很好。
“我特别喜歡你。”滾回被窩的人低聲補充。
快閉嘴吧。原晢想。
室内安靜了三秒鐘。
“超級喜歡你。”那個姓裘的又說。
原晢:“……”
原晢自然是要反駁的,但身旁的呼吸聲似乎變得有點沉。
勝利近在咫尺,他再次忍住了怼人的沖動。
十秒鐘後。
“原晢,謝謝你回來。”裘時呢喃道。
“……”原晢忍無可忍,不得不撥開玩偶貓一探究竟。
結果,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枕邊人竟然完全睡熟了……說什麼夢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