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假如艙蓋上的計數器滿格，達成100:100:100，他将會陷入比死亡還有恐怖的境地。

永遠，永遠，永遠在無邊黑暗中痛苦地哀嚎。

雷澤奮力掙紮，随着時間流逝，他的掙紮已經減弱到隻能稱為無意識地肌肉痙攣。

他的靈魂好像又飄到了那片漆黑靜谧的灰霧空間。

亮紫色電弧一次次劈下來。

他胸骨下種出的富江已經完全抓住了他，他們血肉相融，不分彼此。

這時他所剩下的隻有一身白骨支撐的模糊形體，皮膚、肌肉全都融化到了富江身上。

——原來你有名字。

富江聽起來很開心的問，你叫雷澤.伊爾對嗎？

……是！

他叫雷澤.伊爾。

他是雷澤.伊爾。

隻是雷澤.伊爾！

【扭曲值：59……滋滋……20】

【融合值：53……滋8……10】

【污染值：滋、84、65滋……】

信号不穩的播報聲斷斷續續的在耳邊炸開。

在這幾秒内，雷澤有思考過那三項數值的升降與富江是何種關系……無論是與否，他都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惡寒從脊椎骨一路竄到後腦勺，令他頭皮發麻。

後來，随着閃瞎眼的銀紫電弧逼近。

隻是一個恍惚的瞬間，他看到很多半透明的鬼魂羅列四周，向黑暗中唯一發光的培育艙湧來。

穿着‘兒童之家’特制睡袍的九十九個孩童手牽手轉圈圈，嘴裡哼着‘還有你……還有你……下一個就是你’。之後就像深海裡的泡沫轉瞬即逝。

眼睛暴凸出來，皮肉焦黑融化，厲聲哀嚎的養父母塞尼奧爾夫婦撲上來啃噬他的血肉，在他赤果的身上又掐又擰又咬。

第七軍後勤部全體戰士向他揮手敬禮，猶如撲火飛蛾般被廣袤宇宙吞噬，不留絲毫痕迹。

還有‘曙光’星艦團團長塞薇.科倫貝爾口中補天的女娲、逐日的誇父、填海的精衛、奔月的嫦娥……

真有意思。

他是說……塞薇團長。

隻會抱頭鼠竄在黑暗宇宙間四處流浪的星盜，也會拿子虛烏有的童話故事來安撫自己貧瘠的精神世界，也會恬不知恥的将其假冒為神秘莫測的遠古文明。

雷澤低下頭，向東望。

他看到天海市第一區中心‘雙子塔’大廈的隐形玻璃穹頂下，裝有一棟完整無缺的陳舊歐式建築。

隻看外形，便知那是一棟比聯盟博物館裡記錄的最古老建築物還要‘曆史悠久’的古建築物。

他看到厚厚的圍牆内，三層高的城堡由花崗岩磚石一層層壘砌。看見方方正正的牆壁上怪異地雕刻着駭人的人類骷髅浮雕。

還有窗棂上、排水坑道、石頭煙囪、陽台圍欄等都浮凸出人類屍骨的圖案。

那形狀各異的浮雕面色猙獰可怖，活靈活現的，好像真的在遠古時期埋藏着無數人類屍骸。

他看見陳腐的石頭城堡裡，一站一坐着兩個身高相差不大的矮個黑發少年。

扶着沙發站立的那位黑衣少年面容稍顯成熟憔悴，他們各自稱呼對方為押切徹。

他看到城堡的所有房間都擺列着一排排木架，木架上放着數不勝數的玻璃罐。

高矮不同的玻璃罐内裝滿淡綠色的防腐劑，浸泡着被細細肢解過的少女屍體。

原始的。

新鮮的。

切口沒有再生肉瘤的少女屍體。

擡起眼，他的目光望向南面。

圍繞着‘奧斯維辛’白牆行駛的333号電軌車，從十一區循環到十四區的各個站點口，都站着身披黃色披風的智慧種。

他看到他們眼珠全黑，皮膚慘白，身上任意某個部位長出巴掌大的暗紅色人面肉瘤。

他看到用明黃披風遮擋住人面瘤的傳染者搭乘333号車。

傳染者與傳染者不約而同地分開走向各個車廂，即使彼此距離相隔甚遠，不經意的目光相觸時，卻隐隐有種同謀者的默契與理解。

最後他向西望去。

看到奧斯維辛’白牆的廣場上躺着五十多個靜坐者的屍體，抗議木牌上的‘請幫助我們’噴上一層層暗色血漿。

一列十人的士兵将屍體抛到路邊停靠的兩輛運輸車上，前面一輛的黑衣少年将一百星币塞入隊長制服的口袋裡。

他向極西眺望。

視線越過盤根錯節的十五區‘跳蚤窩’、十七區‘老鼠洞’、十九區‘蜘蛛巢’、二十一區的‘亂葬崗’。

越過人聲鼎沸的黑市、終日不滅的焚化爐、掩埋一切的垃圾場。

他不斷朝西望，望向天海市二十一區的盡頭。

他看到塞給他一枚芯片的秦淼隊長神色凝重，臉上充滿了壓抑的專注，身後跟着稽查部刑偵組的五名裝備齊全的隊員。

就在他們前方百米外的海面上，二十一區港口碼頭停泊着一艘寂靜無聲的六區高校遊輪。

高中部大半數量的師生橫七豎八地昏睡在遊輪大堂内。

大堂裡黑漆漆的，但他的視線卻很清楚。

他看到一群穿有黃色兜帽披風的神秘人井然有序的将二三層客房内的師生拖到大堂裡。

他看見這艘遊輪下層的貨艙内爬滿蠕動的濃膩黑色物質。

他看着那些頭發充塞在貨艙縫隙間，已經快湧到艙門出口。

他能感覺到它的饑渴，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刺穿皮膚，啜飲鮮血，溶蝕肌肉，連骨頭也要一寸寸碾斷揉碎，用他人的血肉壯大自身。

——那些都是我。

富江直勾勾地望着雷澤的眼睛，你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雷澤垂着頭，若有所思。

“你想做什麼？”

——我要神器時光輪。

“時光輪在聖殿的九大祭司手裡，”他回避富江的目光，餘光卻總是溜回去看她，“你這樣大張旗鼓的不怕被聯盟政府發現？”

——不會的。

“什麼？”

——不會被發現。

——因為……

富江仍然直直地看着雷澤，臉上是意興闌珊的淺笑。

——這裡是模拟世界的模拟世界啊。

模拟世界的模拟世界？

雷澤呆愣住，兩眼瞪得老大。

他看向面前的富江，富江也平靜地回望他。

他緩緩低下頭——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已不是血肉之軀，而是藍綠色的數據條在不斷閃爍竄動，胸腔處的豁口向外溢出一條條斷碼的數據鍊。

眼前的富江也被均勻分割成無數熒綠色的方形數據塊，并向四周逸散消失。

他看到富江心髒位置的重要核心部分像是蒙上一層亮紫色的不規則馬賽克，馬賽克的周圍環繞着兩顆旋轉不停的拇指星球。

一顆藍綠相間的水色星球。

一顆被黑色漩渦籠罩的血色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