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什麼讓她難以再忍受下去嗎?明明關押起來嚴刑拷打才是符合最大利益的。
他死的這樣即輕率又慎重,到底是因為什麼?
雷澤閉上雙眼,已經什麼都不想看了。
這樣眼睜睜看着自己邁入死亡圈套卻毫無辦法的無助感,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味到了。
在這不間斷的花樣百出的死亡回放下,他逐漸回想起曾經弱小卑微的自己,隻會哭哭啼啼哀求施暴者的自己。
‘兒童之家’,雷澤想起了‘兒童之家’的庫利亞院長。
庫利亞院長,白淨柔軟的臉上時常堆滿慌張笑容,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沖突争執暴行但總是下意識退讓道歉的庫利亞院長。
神情憂郁,眼神躲閃像被人揪住耳朵,暴力提出兔子洞的庫利亞院長——
他曾是雷澤.伊爾午夜夢回時想起的第一個受害者……與壓迫者。
庫利亞.阿澤,聯盟四等公民人造人。新紀元930年畢業于白映星首都‘共工大學’神學院816級。
基因合格,在校成績優秀,檔案清白且資金充足的庫利亞,成年後便立即繼承父母遺留在第九區的廢棄機械工廠,兩年後将其改造成育種院。
20年間,庫利亞接手過上百萬孩童。
大多是基因篩查不過關的四等公民人造人與五等公民改造人。
其他像聯盟《隔離法》下的六等公民殘次種,七等混種人,八等類種人,還有九等星種人絕不會出現在十區及以上地域。
這些孩子隻會在育種院生活六年。
聯盟新紀元947年出生的雷澤在‘兒童之家’待過六年。
盡管同期育種院有上千人,他也算得上是獨一份的孤單瘦小。
幼時的他經常如過街老鼠般,被大孩子追趕着躲到廢棄排水管深處。等着他們将這片待開發荒地搜的亂糟糟後,再居高臨下的掃視下方意猶未盡的鬣狗群,思索着還要多久能離開……或死去。
他曾在夜晚假裝熟睡,偷聽同屋大孩子們(五歲左右)興緻勃勃地讨論為什麼沒有六歲小孩。
他們說,會有全身白白看不清臉的大人來掏空他們身上所有器官,抽走他們鮮活無污染的血液。當然,細細小小的骨頭作為裝飾品也精緻漂亮極了,每個看到頸椎手提包的孩子都這樣說。
還有我們的皮膚,可以做紙、做鼓、做書桌、做面具,有個白白淨淨的男孩說。
肉!我們的肉很嫩很香,滑溜溜的,比人造食物好吃一萬倍!唆着手指的女孩流下口水。
或者要成為愛愛娃娃?就像第十區商鋪櫥窗裡展示的幼童人造人?綠眼睛的女孩神色沉思的低下頭。
我想去十二區的幫派組織那裡,每天風風火火,打打殺殺,多有意思啊,傻樂派的雀斑男孩笑着說。
聯盟新紀元953年四月。
還有一個月就到六歲生日的雷澤終于知道前輩們去了哪裡。
育種院的地下是比地表建築更深更廣的無垠石室,半空懸浮着一排排蠟燭,微弱搖曳的燭光宛如一顆顆閃爍不定的眼睛。
順着螺旋走廊下來後是一面可供百人站立的平台,腳下則是一泓深不見底的黑冷池水。
雷澤前後左右并排站着其他九十九個六歲孩子,他們在睡袍的遮掩下悄悄握緊了手。
庫利亞院長會一邊真誠地道歉,一邊剝光所有孩童的睡袍。
然後用荊棘藤鞭一次次掃過他們的胸膛、後背、臀腿等脂肪多的部位。
整個鞭撻過程細緻漫長殘忍,像緩慢編織成型的漁網。
汨汨滲出的鮮血很快在石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血泊。
這期間,螺旋石梯上有序走下穿有白色防護服的成人,将暈厥的孩子扔進水池裡。
池裡的水黑如墨汁,又冷又深,吸收着一切光亮。
不會遊泳的他們窒息着醒來,冷不丁地,又被水中沉浮的黏膩黑色團塊給吓得尖叫起來。
黑水潭裡因為幼童的掙紮蕩起無數漣漪水花。
那沉甸甸、滑膩膩、冷冰冰仿佛層層黑膜的纖細發絲,上一秒還是毫無生氣的死物,下一秒嗅到孩童溢出的血腥氣瞬間‘活’了,立刻向他們的傷口湧來。
第一晚便有二十個同伴消失不見,屍骨無存。
白天被分開管理的他們找不到身上絲毫損傷,到了晚上又是欲生欲死的瀕死體驗。
雷澤堅持了二十九天,其他人或早或晚的融于黑水池中。
他越來越熟悉那種靈魂升空、記憶空白的飄忽感。
有粗粗細細的血色帶針軟管從身體兩側垂下,像熱帶雨林枝枝蔓蔓的藤條肆無忌憚地攀爬纏繞在他身上。
雙眼可見一寸之地蓋着嚴絲合縫的半透明金屬内殼,上面幽靈綠的巨大計數器定格在0:0:0。
最後一天的中午。
在庫利亞院長給他送餐時,雷澤緊握生鏽的螺絲刀捅進不設防的院長脖子裡。
人體大動脈破裂飙飛的熾熱鮮血噴了他滿臉,小部分灌到嘴巴裡。鹹腥的味道鑽過表面皮膚,持久地在他身體裡盤旋遊移。
無論洗多少次澡,搓掉幾層皮,噴多少香水都去除不了這股腥臭味。
猝不及防下被雷澤偷襲的院長卻沒有反抗,沒有掙紮,甚至沒有放下手裡的藍色餐盤。
隻自下而上的緩慢擡起視線,定定地回望他,焦炭黑的瞳孔深處似乎飄蕩着一絲笑意,又好像空茫一片。
這時,黑暗中的那道身影向前逼近。
——不要哭,你蠢到我的眼睛了。
哭?……好吧,也許他真的哭了。
困在生與死的短暫幾分鐘内,再不能擁有無限可能性。
——你的身體,現在由我支配。那個聲音說。
“你是誰?”雷澤疲憊至極的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那聲音笑了,雷澤環顧四周,想找出聲音的來源。
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胸腔竟然破了個大洞。
粉紅色的一團腸子拉扯着五顔六色的内髒半墜在膝蓋處,雷澤上身赤果,從兩扇12對的肋排到盆骨都被粗暴撕開,一片血肉模糊。
整個身體似乎被人為塑造成子宮。
并從中孕育出了半個宛若欲望化身的長發女人,她正對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