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開講座時候發生的事情,宋老師都和我說了。”
這學期周四早上第一節安排的是物理課,身穿寬松藍襯衣外套的張曉棠站在講台上,看着下面烏泱泱一大片困得東倒西歪的學生。
施淮雨這周被輪到四組後面靠窗的位置,這會兒正喝着從學校超市買來的鳥巢咖啡強行提神。三張被寫得滿滿當當的作文紙躺在桌洞内,他用左手手指輕叩着這些紙頁,随意靠牆聽自班班主任娓娓道來:
“我聽宋老師說了杜轲專家在講座裡說的大概内容,這确實很發人深思。我知道你們很多人昨晚上都在熬夜寫小作文,今早宿舍門口的滾動屏幕都快被通報塞滿了。”
講到這,張曉棠頗為無奈地常常歎出一口氣。理九班的男生最近極愛違紀,她寫情況報告都快寫不過來了。
頻頻違紀的煩人程度班内學生都明白,施淮雨坐在座位上眨眨眼,感覺張曉棠接下來可能要站在班主任角度說出一些掃興的話。不想女老師話鋒一變,反倒安慰起來:
“不過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言信也不想你們變成隻會讀書不會思考的學習機器。我這次不會找你們麻煩,王老師也已經去跟領導商量違紀免責了。
“如果有同學想和我分享,那也可以把你寫的東西放到我辦公桌上——放心,都隻是我自己看,不會拿給其他人的~”
聽到這話,教室内不少同學都眼前一亮。張曉棠欣慰地回以一個笑容,在物理課前做出最後的總結:
“我很高興看到你們能這樣熱血沸騰地喊出自己年輕的聲音,這不是所謂‘不禮貌的俗’,反倒恰恰是言信綜合教育成功的體現。
“我希望理九班裡每位同學都能記住你們昨晚提筆揮墨時的感受,在未來遇到需要發聲時刻的時候,也能遵循自己的本心勇敢站出來,像魯迅先生說的那樣‘擺脫冷氣,向上走’。
“新時代需要你們這樣敢于質疑的獨立青年。華國的未來,正向你們張開懷抱。”
這番隻會在思政課上出現的話在物理課上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原本還死氣沉沉的班級瞬間爆發出驚雷般的掌聲。張曉棠朝前排幾個反響最熱烈的同學點頭緻意,然後打開課件上起了她的物理課。
***
在這周後兩天的空閑時間,施淮雨等幾個學生會幹部為這事忙得團團轉。
“黃誠,你就别為難我們了。杜轲再怎麼說都是言信請來的專家,你們追着他群起而攻之一點意思都沒有。這麼幹挺好笑的,而且我也不想讓緻遠蹚這塘渾水。”
高二理五班門口,言信中學緻遠文學社的丁怡社長一臉不滿地拒絕着面前兩位學生會幹部。施淮雨剛想再勸幾句,附近幾個同學就圍了上來:
“喂喂丁怡,你這麼怕事就有點不厚道了吧!緻遠建社時的初衷本來就是‘說出言信學生自己的聲音’ ,現在是我們最想發聲的時候,為什麼不能借這個平台!”
“對啊對啊,我當初加入緻遠就是因為在推送發每周随筆很好玩……現在是言信最需要緻遠的時候,咱們憑什麼要當縮頭烏龜?”
“沒錯社長,我們寫的東西自己可以負責,誰來追究都敢做敢當!”
緻遠文學社是言信中學的知名大社,因此丁怡這話一出,四下參加過文學社的同學就有了很明顯的反應。丁怡臉上一僵還想說什麼,黃誠卻眼神堅定看着她道:
“丁社長,你不用擔心這些。我是言信中學第十五屆學生會社管部的部長,要是鄧毅孟霞他們真追究下來,我們幾個會替你扛。”
施淮雨随即出聲附和,兩位部長一同将丁怡說得開不了口。周圍同學的民心所向又實在明顯,丁怡于是隻好放棄對杜轲莫名其妙的擁護,滿臉不爽地放他們去弄了。
文學社下場的消息很快傳遍高二年級。一開始提出點子的楊予在“8”字形教學樓最中間的文科區域大聲告知了大家投稿途徑,數不清的手稿于是被送到位于一樓的語文組辦公室。楊予坐在桌前一篇篇審核着,在某一時刻忽然驚呼一聲:
“我天,你快看這個!這篇議論文寫得好好啊!”
鑒于她喊得實在誇張,施淮雨立刻放下手頭稿件,朝楊予拿的物件投去目光。
那是幾張整齊裝訂在一起的紅線信紙,源于藍黑鋼筆的工整字迹在其上呈現出一段又一段嚴謹有據而又綿裡藏鋒的文字。羅素、黑格爾、蘇格拉底……文章主人援引了無數杜轲曾在講座中提到的哲學家言論,精準反駁了大專家每個讓人惱火的無理觀點。
在大量帶着戾氣的攻擊性文字裡,這樣一篇表面溫和委婉、實則句句正中靶心的文章顯得尤為突出。施淮雨立刻跟着楊予感歎起來:
“真的,寫得實在太驚豔了,這篇必須被發出去。”
“對,可惜這個同學沒署名。我早上看了我們文科第一俞夢寫的文章,感覺比起這篇都還差這點意思。”
“确實很好。但有一說一,你覺不覺得這篇手稿上的字有點眼熟?”
施淮雨一提,楊予就笃定地點點頭。他們都覺得這篇優秀文章上的字迹非常熟悉,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在哪裡見過。
“這麼熱鬧,你倆這是看到什麼了?”
剛從教學樓天井回來的張泓拿着尚未晾幹水的棕馬克杯,聽兩個學生發出驚歎好奇地移步走了過來。
張泓從來都是被學生劃入自己陣營的,楊予見她出現立刻就把手稿遞了過去:
“泓姐,你快看這篇作文!我現在看了好幾十個稿了,這篇真的是斷層領先啊!”
看楊予臉上表情如此興奮,張泓好奇地從手裡接過手稿。看清信紙上内容的瞬間,年輕老師眼裡閃過一瞬驚訝,随後眸中浮現一片名為滿意與欣慰的淺霧:
“嗯,今天大家寫得百花齊放,都很好。”
聽張泓說完這句,施淮雨輕輕歎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