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孟玲叙述完孟景橋不為他所知的童年過往,施淮雨懷着複雜心情走到病房窗邊。
太沉重了,孟玲今天說的東西實在是太沉重了。他早就隐約料到孟景橋家庭情況不大好,卻未想到真實故事會這樣讓人難過。
今天的夢澤夜空不算晴朗,厚重的白雲壓在漆黑天幕上,讓人的心情也跟着變壓抑。他正望着窗外的市一院景象大腦放空,就聽身後少年忽然叫了他一聲:
“同桌。”
負傷在病床上躺了好多個小時,孟景橋的聲音這會聽上去有點兒啞。施淮雨聞言忙回頭,看到那人睡在枕頭上偏過腦袋看向他。
不同于以往劍眉星目鋒芒畢露的神情,這會兒的孟景橋眼中隐約帶着迷蒙的水光。施淮雨擡腿走到他床邊坐下問道:
“你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孟景橋在跟陳厚搏鬥完後傷得不輕,因而現在還沒法太大幅度地活動。他隻是伸手輕輕搭上施淮雨放在白色被子上的手:
“現在還好,活過來了。”
神風少年手心暖和的溫度突然傳來,讓施淮雨的心不由一跳。他忙開口解釋道:
“孟阿姨和我媽剛剛一起出去了,要不要幫你按鈴把醫生找過來?”
躺在床上的人先微微搖搖頭,随即捕捉到施淮雨話中某個關鍵詞:
“‘孟阿姨’?我媽來了?”
“嗯,你班主任下午把她找來的。她很關心你,剛在你床旁邊守了好久。”
父親出軌、母親常年在外地打拼掙錢的經曆讓孟景橋對家人的感情變得非常奇怪。聽到這話後他眼波微微一動,情緒複雜道:
“這樣啊……那你怎樣?那家夥把你傷得重不重?”
“還好,我隻是看着恐怖,醫生處理完就沒事了,現在還能下地走走。”
“你沒事就好,下午吓到我了。”
說到下午的事,後怕情緒就在施淮雨心裡蔓延開來。窗外明月好不容易從層雲中探出頭,朝人間灑下一小片淡淡的光。他下意識看着孟景橋蹙了蹙眉:
“别擔心我,你還是自己小心點兒吧。醫生說你為了跟陳厚打架被他捅了好幾刀,那會都到巷口了,你就不能直接跑嗎?”
言信少年說着責備的話,語氣卻帶着隐藏不住的擔憂與關心。孟景橋聞言無奈地微微歎出一口氣:
“不可能,我不會放你和那家夥單獨待在那條巷子裡。”
孟景橋嘴上說得輕描淡寫,事情真發生時做得卻毫不留情。當時連窮兇極惡惡意滿滿的陳厚都被他狠狠吓到了,發現刀子白進紅出毫無用處後感覺自己活見了鬼,這才一失神被奪了武器。同伴受傷後的神風少年似是失了人性上最後一把鎖,渾身爆發出孤注一擲不回頭的可怕能量。
想到民警之前的說法,施淮雨變得更加憂心忡忡起來:
“但外面那麼多人,就算報不了警,你跑出去也不會傷那麼重,硬碰硬不值得的。”
“不行,我擔心你。”
孟景橋的聲線本就低沉,加上昏睡初醒後新帶上的幾分沙啞,讓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富有磁性起來。聽他這樣說出一句沾着若有若無暧昧味道的話,施淮雨不由呼吸一滞。細細密密的愉悅如暖流般跑遍全身,他出于私心悄悄将被孟景橋壓着的手翻了個面,換成一種手心相對的親密姿勢。
在他改換動作後,孟景橋的表情似乎有了一瞬怔愣。心裡有鬼的施淮雨不敢細想,忙換上副嚴厲語氣繼續道:
“那也不行,你不能因為擔心我就不在乎自己。陳厚那麼瘋還拿着刀,你那樣沖上去跟他打,萬一打出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
聽他說完這串,孟景橋不由失笑:
“你知道嗎,你這話說得很像我媽。小時候我每次犯事,她都會這樣訓我。”
孟景橋的手掌寬大而又幹燥,即使卧病在床也能通過牽手帶給人非常強的安全感。不知是不是施淮雨的錯覺,打趣說完這句後,孟景橋似乎輕輕捏了捏他的手。熱意于是立刻爬上他的耳背:
“什麼啊,孟阿姨那也是關心你……而且你幹嘛把我和孟阿姨放一起,我和她又不一樣。”
“嗯,但我想讓你們一樣。”
有過一次鬼門關半日遊的經曆,孟景橋似乎變得比之前更加直白了。赤/裸/裸的暗示不自然的光在施淮雨眼中一閃而過,他忙撇開臉,不敢再看孟景橋那張好看的臉:
“亂說。孟阿姨是你媽媽,我隻是你朋友,怎麼可能一樣。”
一縷月光穿過窗簾縫跳進病房,在潔白地面上投下條小小光帶。看着施淮雨轉過頭後微微發紅的耳廓,孟景橋黑眸中再度浮現溫柔神色。
嗯,沒錯,他們現在确實隻是朋友。但他并不想這樣,他不想隻和施淮雨一起學習,更不想隻和施淮雨做普通朋友。
孟玲是他的家人,盡管常年不在夢澤,卻也是他親情上的一大依靠。而他希望,面前的施淮雨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他的家人。
三月的春夜天氣清涼,住院部樓下種着一排排行道樹,樹葉在風中搖曳着發出沙沙輕響。他靜靜望着坐在自己床邊的人,另一隻空閑的手不由自主将白色床單攥緊。
今天的事情太驚險了,驚險到他在失去意識前的一瞬間差點覺得自己要永遠醒不過來。他想在死裡逃生後和心愛少年勇敢說出自己的心意,在最熱烈的年紀用最熱烈的話争取一份感情。
他是隐隐約約有把握的,他能感受到施淮雨并不是完全不喜歡自己。他這人向來直來直去,牽着那人的手就微微啟唇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媽是我家人。同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