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愣了一下,擡手用手掌揉了揉半幹不濕的頭發,大剌剌的開口道:“不用,淋點兒雨不怕的,一會兒就幹了。”
孟雲端皺起眉:“我家就在附近。”
“真的不用了。”周淮的聲音很輕,輕的好似一陣風:“你趕緊回去吧,别着涼了。對了……”他有些猶豫,像是在躊躇接下來的話該不該問出口,可是理智最終還是敗于感性,落了下風:“你的手機卡辦好了嗎?”
孟雲端一點頭:“好了,我今天剛拿到,本來想……”她突然意識到周淮是故意在岔開話題,于是硬生生的将話頭重新調轉回去:“周淮,你别跟我打岔,你難道真的打算自己把濕衣服焐幹。”她坦然正視對方的雙眼,目光如炬,看模樣是不打算留任何商量的餘地:“跟我回家。”
一口涼氣吸入肺腑,周淮避開視線,轉向不遠處的玻璃窗。窗戶四四方方,蒙着水霧,是一片暗藍色的朦胧:“你瞧,雨比剛才小了。”
孟雲端輕輕做了個深呼吸,她知道周淮在想什麼,于是便不再多言,橫挪幾步,抽出一張空椅子坐了下來,瞧模樣兒透着點兒靜坐示威的意思。
周淮沉默的望着她。他的眼裡沒有疑惑,有的隻是無奈與了然。孟雲端是真的了解自己,他很認真的想,或許這并不能被稱為了解,而是一種默契,一種被十年歲月打磨而成的默契。
那默契或許可以被時間淡化,或許會在不知不覺中褪了顔色,但是不會徹底消失。它會始終保持着淡淡的痕迹,伫立在某個地方,作為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徐徐邁開腳步,周淮轉身去關牆上的燈光開關。“啪”的一聲輕響過後,店内的燈光齊齊熄滅。
孟雲端轉過身,看見周淮正從黑暗處走出來,輕聲對自己說了一句:“走吧。”
孟雲端站起身,與周淮肩并肩的向門外走去。
兩人一同踏進雨地裡。傘隻有一把,是孟雲端剛才帶過來的。因為是便攜式的緣故,尺寸比尋常要小一圈。兩人都怕對方淋雨,互相在不動聲色間你推我讓,加之雨裡伴着風,雨點子橫着飄,末了除了腦袋,身上基本又濕了個通透。
走出電梯站在門前,孟雲端按下幾個數字,門應聲而開:“進來吧。”她側身讓到門邊。
周淮一邊朝裡走,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周圍的環境。打量到最後,他像是犯了怯般的低下頭,不再多看一眼。
這兒太好了,處處都是精緻,處處都是奢侈。一面巨大的鑲金圓鏡挂在牆上,他避無可避的在當中看見了形容落魄的自己。自己那樣平凡,那樣微不足道,怎麼看怎麼與這裡不相配,怎麼看都是煞風景,除了自慚形穢,他簡直不知該如何自處。
孟雲端回頭見他一動不動的幹站在那裡,随口招呼道:“别站在那兒,進來坐。”
周淮遲疑了一下,接着脫了鞋,光腳踩在地上。亦步亦趨的跟着孟雲端走進客廳,他環顧四周,從一旁的角落裡搬來一把藤編的椅子,然後穩穩當當的坐了上去。
孟雲端用餘光掃他:“怎麼坐在那兒?”
周淮唇角動了動:“身上還濕着,不好坐沙發,你趕緊先去沖個澡吧。”
孟雲端一點頭,走進浴室。若是擱在平時,她洗澡大約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而今天卻隻用了二十分鐘不到便迅速收尾,并且出來時已擦幹了頭發,換上了家居服。
順道兒走進衣帽間,她從衣櫃裡取出一套長款毛巾浴衣,然後走到周淮身邊對他道:“這是新的,沒穿過,反正這東西不分男女,你先将就一下。洗衣機和烘幹機都在浴室的門背後,你一進去就能看見,沖澡的時候順便把衣服都扔進去。”一字一句說的細緻入微,及至目送周淮的背影消失在門後,還不忘高聲補了一句:“架子上的毛巾都是幹淨的,用完了放在一邊就行。”
周淮把話聽進耳朵裡,卻沒有回答。按部就班的脫了衣服,他露出身體上一道道陳年卻依舊清晰的傷痕,接着依照囑咐,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卻沒有使用其他東西,包括洗發水與沐浴露,以及浴衣。
渾身濕淋淋的坐在浴缸邊緣,他一雙眼睛直盯着烘幹機,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隻在等待的同時,讓空調的暖風慢慢吹幹自己。所以他進去時是怎樣,出來時依舊是怎樣。
晃着高高大大的個子往出走,周淮的腳步很輕,輕到孟雲端毫無察覺,露在沙發椅背外的半個腦袋依舊一動不動的定在那裡。
周淮見狀,順勢從沙發一側繞到她面前,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覺她不知在何時已沉沉的睡了過去。雙眼緊閉,眉頭微鎖,整張臉泛着異樣的潮紅,就連呼吸的節奏也比往常急促,鼻翼時不時的微微翕動着。
周淮怔在原地,他的第一反應是孟雲端大概是病了。
當然會病,她怎麼能不生病。雨水将她淋了個通透,外加又吹了風,即便是自己這樣的大男人也有些熬不住,非得沖個熱水澡才能緩和過來。
思及至此,周淮想找些藥給她。擡頭環顧四周,他很快在電視旁的抽屜櫃上發現了一支竹編的小籃子。
籃子裡放着四個大小不一的藥瓶,瓶身皆是透明的橙黃色,白蓋子。走上前拿起藥瓶,周淮發現上面是全英文,單詞又長又複雜,他勉強讀了一遍,隻零零散散讀懂了個别幾個詞彙,分别是——大腦,精神,心髒。
這樣的描述顯然與尋常的感冒發燒無關,可是周淮始終不肯放手,他在緊張的情緒中一遍又一遍研讀着當中晦澀難懂的内容,期待能有更具體的發現。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有收獲,因此到了最後,他别無他法,索性将藥名的拼寫全部背了下來,然後走到玄關穿上鞋子,輕手輕腳的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