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被猛然推開,阿離直闖了進來,攜着滿院梨花香,“我知道一個地方有靈瞳花。”
***
妖族喜愛熱鬧,成日化形混迹在人群之中,久而久之,自然分辨不出這大街上哪個是妖、哪個是人。
大家都藏好了氣息,但免不了有心之人窺探。
西街走過兩個巷子口一拐,青石闆路徐徐後退,直至面前出現了一個賣糖葫蘆的老婆婆,兩人才停下了步子。
“來兩串。”
阿離從懷裡掏出兩枚好看的石頭,其中一枚黑色的是在一棵千年老樹下撿的,那老樹年紀太大,不想化形,隻一心将根盤旋在偶爾幹巴偶爾濕潤的土地裡,另一枚是在河灘上撿的,潺潺流水旁,多的是那樣透亮的石子。
老婆婆将石子接過,放進錢袋裡,最後眯了眯眼看向祁淵,沙啞的聲音緩緩放出一個“嗯”的音節。
老婆婆沒給糖葫蘆,紅彤彤的糖葫蘆妖市裡遍地都是,她的糖葫蘆是專門留給湊不齊銅闆的小童的。
“那阿婆看出我了?”祁淵在阿離身後跟得很緊,有些像依賴娘子的小夫君。
祁淵沒來過妖市,他記憶裡的妖怪很喜歡迷路,更喜歡他,所以從不帶他來,也告訴他不許來。
“能守門的妖怪都是響當當的厲害,看出你是個凡人算什麼?”
看出我的身份才厲害呢……
小妖怪頗有神采地想。
“就到這兒吧,你去找靈瞳花的下落,找到了就離開。妖市這種地方不是你這個凡人可以順便待的地方。”
“你呢?”
阿離:“我啊,我去給你買點花糕,春日百花齊放,想來花糕的滋味也不會太差。”
祁淵盯着阿離遠去的背影,有些落寞。
祁淵先前還會在心裡問自己:
她是真的不記得他了嗎?
還是假裝的?在吊他的胃口?
但慢慢地,他便知道了答案。
因為她從前不會這樣,但她也說過,下次見面,也許不會再喜歡他。
分明是最不喜歡守諾的人,卻偏要把一句随口的諾言守進墳墓裡去。
安穩安穩,到頭來也不過是欺騙自己的把戲。
二人分離在一個最常見的岔口。
擺脫了難纏的道士,阿離繞過一條又一條如揚州城中大小的巷子,離奇的是她并未迷失方向,反倒是愈來愈歡快,如新生的稚鳥。
“老闆,可有花糕賣?”
小狐狸嘴饞,繞過重重小巷隻為這一口香噴噴的花糕。
蓮花清香陣陣,倒是出乎意料地與這滿街香濁之氣融合得恰到好處。
花妖修為不過百年,算‘小輩’。
有了生意,這隻賣花糕的小花妖卻依舊無精打采,隻見她随意拿起一張牛皮方紙,打開比她高出半個頭的蒸籠,将一塊熱騰騰的花糕放在方紙中央,随後很熟練地将其包成一袋。
“給。”
阿離無視她的舉動,反倒是托着臉看她,問:“你知道,徐長夢是誰嗎?”
啪地一聲,一袋花糕就這麼落在地上。
“徐大哥?”面前的小花妖愣住了,一雙杏眼瞪得很圓,像是難以置信。
阿離将落在地上的小方塊撿起,抖了抖灰,語氣平和地說道:“看來認識。”
遠道而來就是客,阿離徑直走向小花妖身後的棚子裡,随意地往長凳上一坐,扒開不算薄的牛皮紙,一塊精緻的花糕被她咬進嘴中,細細品味。
小花妖落後兩步跟進來,放下棚子上的破舊粗布,坐在了她的對面。
阿離設下一個法術,隔開聲音,然後再從袖中掏出一塊透亮的綠葉令牌,塞進小花妖手裡,“我是綠衣使者,阿離。現在可以好好與我說說了,徐長夢,究竟是誰?”
狐狸的眼睛聰慧,也最易誘惑人心,小花妖被她直勾勾盯着心尖上發毛,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叫阿朵,徐大哥,是花糕鋪子的老闆。”
“他,隻是個凡人。”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阿朵緊攥着身上的藕粉褶裙,将它揉出一團皺紋。
“凡人?”
“是。一個月前,徐大哥突然失蹤了,就,就是那天,突然間,家裡沒人了,姐姐們也都不見了,隻剩了我一個。”
“起初我并沒有在意,因為姐姐們通常會約好日子上山修煉兩三月,我年紀尚小,總沒跟着去。但,蓮池裡的荷花突然枯了!我這才知道了不對勁……”水靈靈的眼睛蓄滿了眼淚,像湖水,清澈而悲傷。
阿朵生長在揚州城裡一處不起眼的蓮池,她最遲化形,蓮池裡除了她還有九隻蓮花妖。
蓮池旁就是一間尋常的花糕鋪子,鋪子老闆叫徐長夢,一個頗有文采的名字。
有一天,蓮花妖阿朵懵懵懂懂的闖進了鋪子,懵懵懂懂的當着一個凡人的面化出妖形,就這樣,徐長夢笑着将蓮花妖扣了下來當長工,每天結十個銅闆的工錢。一塊花糕四枚銅闆,十枚銅闆可以吃到兩塊花糕,剩下兩個,可以買一個惟妙惟肖的糖人。
阿朵很開心,她覺得自己比所有妖怪都要開心,每天十個銅闆,一個月就是三百個銅闆,她可以買好多好多好吃好玩的東西,這是其他隻知道泡在水裡的蓮花妖都得不到的。
可一個月前,她的徐大哥失蹤了,蓮花池子裡的蓮花突然沒了生氣,阿朵再聞不見其他的蓮花清香了。
也就是這時,城裡突然冒出了黃大仙渡劫失敗的說法。
神仙降罰,說要整個揚州城妖怪的命。
妖怪們誠惶誠恐,裝凡人的裝起了病,不裝凡人的隻能跑來妖市,求一求守門人婆婆的庇護。
多讨厭的黃大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