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錯過了淅淅瀝瀝的雨天,暗淡許久的揚州城終于趁機恢複了些許生機,那些躊躇不定要不要外出的小商人終于在這個晴天收拾好行囊擁擠地往城外趕去。
為了追兇,阿離硬着頭皮擠進了人群,那些嘈雜的、别人無法聽見的聲音在她這裡不斷放大。
“此去長安,主人沒法孝敬父母,肯定會傷心好久的。”
“此去長安,主人定會大展宏圖,成為一個大商人,到時候主人會不會嫌棄我呢?”
“此去長安,我一定會被賣出去!”
“……”
“主人要去哪呢?是替小姐去采買什麼嗎?應該是吧,但主人為何走得這樣急?還帶着自己的奴契,她還回去嗎?……”這是一個做工稚嫩的小荷包的心聲,它被它的主人随身帶着,所以自然比其他物件更了解主人一些。
“應當會回去吧,主人這月的例錢還沒領,再攢兩年,主人便可恢複自由身了。可為何帶了奴契?明明錢還沒攢夠……”
“貞兒!”
前方身着青灰色麻布衣裙婦人裝扮的瘦小身影突然頓了頓,随後本能地加快了本就因為緊張而慌亂的步伐,愈來愈快,到最後竟然狂奔了起來。
心緒不一的聲音在一瞬間統一成了慌張和恐懼,這聲音彷佛一根細長銀針,用力刺進阿離那脆弱的耳膜。
眼前霎時黑了一片,阿離習慣地運用妖力替自己擋開這無妄之災,但心口的位置缺着,強大的妖力無法凝聚,隻得沖進脈搏裡,最終傷了自己。
再撐不住,阿裡身子一彎,直直地跪了下來,一口鮮血從胸口的位置震出,落在青灰色的石闆路上,染紅了縫隙裡野蠻生長的青草。
眼前再清明的時候,隻覺身體的五感在慢慢回歸,阿離這時才發現,耳朵上好像被什麼捂着,很暖,很靜。
祁淵不知何時回來了,一張鬼斧神工般的臉就這麼出現在阿離的眼前,輕而易舉的占滿了整個世界。
她看見他的眉頭緊蹙,這般憂愁的神情似乎是因為擔心她才出現的。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道士都巴不得天底下的妖怪死光光。
但頭腦暈乎的阿離說不出這麼長一句的絕情話的,她隻是勾起嘴角笑了笑,一雙好看的眸子落進祁淵的眼裡,好似他漫長世界裡最亮的星辰。
下一秒,阿離發覺身體一輕,自己被祁淵打橫抱進了懷裡。
“人呢?”
話說得艱難,隻能兩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
“趙管家帶人抓回去了。”
“都這樣了,還有心意管别人?”他輕着聲音說了一句責備。
這樣了是怎樣?
阿離到底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别說話。”
“我想睡覺。”
自那場莫名其妙的變故後,阿離從未覺得自己的世界如此清明安靜過。
她真的想睡覺,畢竟她很少做夢,空白的夢裡沒有那些嘈雜的、令她生厭的、來自各種各樣的物件的聲音。
但是阿離到底沒睡着,抱她的人存在感太強,她似乎是懸在一座崖壁之上,抉擇兩難,這讓阿離少有地在一片沉靜裡迅速找回思緒。她在想很多問題。
例如:這街道如往常一般熙熙攘攘,她為何突然聽不見那些嘈雜煩人的心聲了呢?
想不通幹脆不想,阿離便任由祁淵抱了一路,不吭一聲不滿。
回了江府,面色蒼白的阿離在祁淵的攙扶下坐在了旁邊平複,而祁淵不知為何杵在一旁一言不發,在阿離看不見的地方,那雙好看的眸子裡似乎隐隐燃燒着怒火。
于是,在兩人罷工的情況下,姜滿擔起了主審的身份,而罪魁禍首貞兒因為扛不住昆侖派大師兄的‘嚴刑逼供’,隻好‘屈打成招’。
一切的因果,還要從三個月前的鬼火說起。
三個月前,在冰冷徹骨的雨裡,鬼火燒了三夜綿綿不絕,那天正是第三日,黑灰色的雲被風壓得很低,正當所有人覺得此事再無回轉之地時,青钰敲開了江府的大門。
他好像隻是揮揮手,漫天黑雲散去,那場大火就這麼被熄滅了。
而更加奇迹的是,三日的大火,竟然殺不死一個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都覺得江家小姐命大。
貞兒卻不。
貞兒是個凡人,可她從不相信話本故事裡那些怪力亂神之說,她不信神仙臨世,所以,當她重新見到自家小姐的那一刻,貞兒就發現了,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小姐變得與從前不一樣了,她不再和善,變得與人生疏,但這或許是曆經火災毀容的緣故。可就是奇怪,而且這種奇怪,在青钰出現的時候尤為明顯。
一個人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喜歡上另外一個人?
三個月來,青钰對江茗的照顧無微不至,不知用了何藥,江茗毀容的臉竟奇迹般好轉,一如往常。
哪怕是神醫,真的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貞兒駭然,對青钰的存在愈來愈恐懼。
奈何府中的人卻着了魔一樣偏袒這個外人!
而她又怎會放心将自家小姐的命交到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人的手裡。
直至那一天,她在跟随小姐前去禮佛的時候,遇見了一個道法高深的和尚。
這和尚一對鳳目,邪魅無比,似是可以洞穿世上一切詭異妖魔。
貞兒向其詢問真相,她與和尚說道:“我懷疑青钰是妖魔。”
和尚肯定貞兒的說法,他道:“那場詭谲的大火是妖火,或許就是這個來曆不明的神醫所放,他想近你們家小姐的身,況且,他的真身就是妖魔之相,世上所有妖魔都應該被殺死,如此,人間才有太平可言。”
貞兒覺着,和尚所言不錯。
人間是人的人間,妖怪混在裡面,大錯特錯。
于是,她向和尚求了一道符,将其化作水,融入小姐的茶水中。
“可誰知符水被章老闆喝了去,而小姐,更是中了邪!”
貞兒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小姐,怎會是妖呢?都是青钰的錯,都是因為他,小姐才會變成這般模樣!都是他!”
主審姜滿緊皺着眉頭,最後也隻好歎了口長氣,“因果循環,自讨苦吃。”
“和尚,又是和尚,這和尚究竟是何方神聖呢?”阿離喃喃低語,用食指關節輕輕揉按着自己的太陽穴。
“你們這些凡人,就是太自私。”阿離将按着自己太陽穴的手撤回,起身說道。
眨眼間,她的手上變出了一份供詞,上邊正是貞兒方才所言所認之罪。
“在此印個指印,昆侖山的道長會按照凡間律法處置你的。”阿離将供詞遞給地上眼淚汪汪的人,冷眸看着她将手印印上,最後收了供詞,離開了。
凡人的罪不該妖怪定,不過方才祁淵已應了她,會讓貞兒付出相應的代價。
暫且信他一回大公無私吧。
得了供詞,阿離便立即趕去了花月樓。
“三日,兇手已歸案,現在花月樓可否履行承諾了?”
“當然。”掌事碧雲微微一笑,收下了阿離手中的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