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被禁軍裡裡外外翻找好些遍也隻能找到這幫學子。
李文靜兩眼渾濁,他盯着地面上的積雪不發一言兩行熱淚時不時滴落在地面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兩側肩膀塌陷,麻布制成的冬衣使他在地面上瑟縮發抖。
一衆學子都被帶走,隻剩下李文靜留在最後被兩位禁軍押着,徐儀咬咬牙走上前去,聲音沉重又輕和,“李先生。”
李文靜恍恍惚惚擡頭,見到面前這人,片刻後老淚縱橫,“徐、徐大人!”他痛心疾首,不願再擡頭看徐儀一眼,“老夫老夫無顔再面對大人!”
徐儀咬着牙,“學生當年偶遇先生。曾向先生請教治國理政之道,先生字字句句學生深受教誨至今銘記心中。學生常常在夜間苦思先生所悟到的哲理,學生即便今日已步入仕途卻從未忘記先生的恩惠!”
“如今我仍願稱您一聲先生。”
他每多說一個字對面那老者的頭就低一分,直到他最後一個字說完李文靜的頭死死往下垂着。此處與臨近年節的喜慶截然不同,那花白的發絲與積雪融合為一體。
最後李文靜聽到徐儀悶聲道,“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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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京郊,離開了終日溫暖的寝殿顧回舟終于披上了外袍,他坐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優哉遊哉漫步在軍中,各處營帳被挂上了紅色錦緞,幾處大鍋咕噜噜冒着沸騰的泡。
不同的營帳挂着不同的旗,在冬日裡被風吹得飄揚向上,風聲凜冽時偶爾傳來破空聲。
帝王周身圍着不少的人,其中韓季青策馬于他身側,兩頭大馬淩駕于所有人之上,其中那匹深紅色的駿馬則被主人抑制着退後一步。
軍中将士們紛紛跪拜行禮,膝蓋紮紮實實跪在地面上數百位将領齊聲高呼,空中掠過的飛鳥加快振翅。
“參見陛下!參見将軍!”
顧回舟擺手,韓季青面帶笑意,“陛下今日來給将士們送些封賞,不必多禮。”
“謝陛下。”
剛剛在軍中看了許久,對韓季青的治理顧回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今日本就是年節前的巡視封賞,顧回舟回到營帳中歇息,再過不久宮中的車駕會直接到此處來接皇帝回宮。
雲國向來有在年節前皇帝親臨軍營賞賜官兵将領的習慣,一年之前顧回舟還曾親臨前線,不過那時戰亂紛飛,隻待了半日就啟程回京。
“陛下覺得如何?”韓季青語氣得意,他坐在顧回舟下位往上看,铠甲厚重給他悶出了一身汗,額頭汗涔涔的模樣折損了幾分将軍的威風。
“咱們大雲的将士個頂個都是英雄好漢,别看他們現在在軍中嬉皮笑臉,一旦上了戰場,誰不能一個頂倆誰都不好意思回來吃飯!”
顧回舟點頭,“嗯,都是将軍的功勞。”
“陛下謬贊,謬贊。”
顧回舟皺眉,他看着韓季青片刻不語,黑金色的披風穿在他身上矜貴疏離,下擺長到腳踝,此刻被人随手搭在椅子上,營帳便有了幾分皇宮的樣子。
韓季青瞧瞧那披風,又瞧了瞧自己身上這身铠甲。是該換下來了,昨日韓季文那小子和他說他還沒在意,如今瞧瞧陛下,他怕是真的讨不到媳婦兒。
“若是朕記得不錯,韓家請的教書先生也都是京中名師,若是無事,将軍回家多讀讀書也好。”
一刀擊到痛處,韓季青急忙撓撓頭,又咽咽口水,護腕磕在肩甲處“叮!”一聲響,“陛下,你也知道,我打小一讀書就犯困。”
顧回舟冷笑,“你要是肯多讀些書,朕就直接把韓季文調回京。”
韓季青又笑,“也是陛下體恤。我弟讀書一頂一的好,要不是他在軍中幫我周旋,說不定……”他說完自己笑了,說不聽他早就把梁郃打了個半殘。
顧回舟視線輕擡,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敲打,一下、一下……
“陛下,徐大人求見。”
手指停住,“進來。”
韓季青見狀起身告退,離開時與進帳的徐儀點頭示意。
“微臣參見陛下。”
“如何?”
徐儀深吸一口氣,“與十三十四所調查的情況相符。确是以李文靜先生的名聲在近郊教學授課,但書裡的内容卻在挑唆書生與陛下的關系。”
他衣袍沾染的雪水浸濕,手指在衣角摩梭片刻,終究是沒有開口。
顧回舟點頭,那書中的東西不看都知道是怎樣。當今聖上殘暴無能,識人不清令宦官當道,許還有聖上好男色重情愛,科舉入仕者皆為相貌英俊之徒,例徐儀。
“去瞧瞧。”
那些被帶走的人都壓在獄中,徐儀擡眸,“陛下,宮裡的車駕快到了,陛下該回宮才是。”
“朕要瞧瞧。”
徐儀咬牙,“是。”
大獄。
馬車咯吱咯吱壓在雪面上,木輪上粘住厚厚一層雪,車駕順着不平的路面時常向其中一邊打滑,趕車的小太監心髒砰砰跳,口水咽了一下又一下,手中的缰繩磨得虎口尖銳刺痛。
而在馬車兩側的禁軍都暗自用力穩住馬車,但腳下打滑的又不止馬車一個。
駕車太監對着一旁随行的小太監使了眼色,待人小跑過來他輕聲道,“多叫兩個人去馬車後面扶着,路面濕滑,可别晃着陛下!”
顧回舟的龍辇現正在趕往軍營的路上,與之相比這破破爛爛用木頭拼成的馬車就讓人看不下眼,四處漏風不說,離老遠都能聽到木闆擠壓發出的吱呀聲響。
徐儀騎馬走在前側,他還總想往後看,生怕那輛馬車出現什麼閃失。這是韓将軍在軍營裡勉強湊出來的車駕,說是軍中運送傷兵自己拼的。不然就這麼讓皇帝在路上招搖,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個全屍。
“陛下,到了。”
徐儀站在車駕前輕聲禀報,車駕的簾子是剛剛在軍中卸下的一座帳子的門簾,仔細看上面還有被火燒黑的一角。他剛走進就能聞到燒焦的灰味,但在凍得疼人的冬日便不那麼嗆人了。
車簾開了又關,吱呀雪聲逐漸變成響徹在空曠地牢中的腳步聲。
“咚隆、咚隆……”
書生膽怯看向遠處。從腳步聲中就能聽出來人的位高權重,如此嚴寒,他們這幾百人中也隻有一兩位世家公子穿得起冬靴,但那幾雙冬靴的聲音雜亂輕浮,與這道沉重的聲響相差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