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我就進了宣德宮,宮娥引我去書房,端王殿下正在裡面等着我。
端王見了我,先觀察了我的臉色,才說道:“昨日受累了。也怪本王,你大病初愈,本王就拉着你說話。本來今日想讓你在府中休息,但有一件喜事,本王等不及要和你分享。”說着就把書桌上的一個信封遞給了我。
我聽了端王的話莫名其妙,接過信封,拆開一看,卻是褚祁峰的筆迹,當頭一句“阿音親啟”。我跟他有這麼熟麼,就叫我阿音。我擡頭看了端王一眼,對方端坐在書桌之後,嘴角含笑看着我。
看他這副姿态,不用想,褚祁峰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
我走到臨窗的貴妃椅上坐下,仔細讀起了信。
“闊别多日,甚為思君。心中挂念阿音的病情,行軍路上又不敢稍有松懈,一路輾轉艱辛,難于言表。幸于途中得知阿音已經蘇醒……”說得還挺關心我,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回過味兒來,怎麼他在行軍路上還能時時掌握我的動向?難道……
我按下心中所想,接着往下讀,“與端王書信往來甚為不便,一路消息遲滞,軍中事務冗雜,直至前日才有閑暇寫信……”
褚祁峰說軍中事務冗雜真是謙虛了。恐怕一到了北疆,這幅巨大的擔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我雖然從未有過軍旅生涯,但從前追着褚祁峰跑的時候,為了全面了解褚祁峰的生活狀态,我對将士的生活也知道一些。天寒地凍的北疆,十一城被屠戮的邊陲城鎮,猖獗骁勇的夷荻王,褚祁峰身上的重擔可想而知。
下面一大堆的話都是對我的思念,和對我病情的擔心,但通篇卻隻字未提那隻山參。褚祁峰這樣的人,做了什麼永遠不屑于說,若不是因為我已經對他死心,還真能被他這一手給感動一回。信末說如果我回信,可交給端王。我将信匆匆看了一遍,站起身轉到端王的書桌前面。
端王正懸腕臨帖,書桌上大剌剌擱着一個紅錦布包,想必這封信就是從這紅錦布包裡裡拿出來的了。
“殿下。”
我将信遞給端王,他将筆放下,從桌邊的玉碟裡拿了一塊帕子擦手,邊擦邊笑道:“這是鎮遠侯給你的,本王就不看了。”
我聽了這話也沒有推辭,将信收了回來。
端王擦了手,引我到西邊小廂房裡坐。宮娥上了茶,帶上門出去了。
“這封信和那封八百裡加急是一起到的,”
端王開口就是一顆炸彈。大概是看我臉色實在難看,端王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
“阿音不要擔心,這封信是鎮遠侯單獨發的,走的太子那邊的關系。”
這句話簡直比上一句還王我震驚。端王說褚祁峰和太子的關系,簡直就像和我談論京中貴人的八卦一樣随便。
端王就像沒有注意到我的驚訝一樣,自顧自慢悠悠道:“邊疆大捷,舉國歡慶,褚祁峰的爵位怕是要變一變了。當今朝中,像他這樣年輕就有如此軍功的,可是不多。”
我無言以對,褚祁峰的功勳如何顯赫和我實在是沒有半點關系,但端王的話卻與我性命攸關。我真想剖開褚祁峰的腦袋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他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我寫信呢,他不知道邊将私自往軍中傳信是大忌嗎。他不但給我寫信,他還用太子的關系,太子不是都病得起不來床了嗎,怎麼還有功夫幫人傳信啊。褚祁峰他到底是想幹嘛,我這個閑散王爺到底對他有什麼用啊,我請問。
拍馬屁我一向在行,不用過腦子,順嘴就出來了。
“這都是依靠陛下的鴻福,佑我大齊平安,夷荻鼠輩,不足挂齒。”
端王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我臉上一紅。怪不得我覺得這話這麼耳熟呢,這不是褚祁峰每次打了勝仗謝恩的話嗎。
“父皇确實高興,等鎮遠侯班師回朝,就要封賞三軍,犒勞諸将士,大宴群臣。褚将軍骁勇善戰,不日就要回城,今年這個年想必要十分熱鬧了。”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哦,還有随時被發現與褚祁峰通信的嫌疑。
我清了清喉嚨,問出了心中的疑問:“臣不知殿下和褚将軍原來這樣熟悉。”
端王道:“阿音,不是本王有意隐瞞。朝中局勢複雜,太子不敢行差踏錯,連本王也戰戰兢兢。褚祁峰是難得的将才,對大齊、對太子忠心耿耿。諸皇子暗中拉攏朝臣,奸計百出,防不勝防。你是本朝唯一的外姓王,自高祖起清王府就不過問朝中事宜。今上多疑,若是将你牽扯進來,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皇帝專于弄權,朝堂朋黨樹立,太子無錯,常被帝王猜忌,屢被禁足。諸皇子心思昭然若揭。熙慶帝獨攬大權,邊疆戰事頻仍,卻不許能将出朝擒賊。這次戰事如果不是夷荻太過心急,拖個三五年,恐怕大齊的版圖就要變了。
褚祁峰這回打了勝仗,君王的猜疑恐怕已經到了頂峰。太子稱病不臨朝,熙慶帝是否滿意太子的示弱,群臣不得而知。但是諸皇子的蠢蠢欲動,在這一仗之中暫時被壓下去了。但陛下一日不滿意太子,諸皇子就不會善罷甘休。端王殿下與太子交好,我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他居然會和褚祁峰關系不錯。想想我以前做的蠢事,真是難為他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一邊了。
我站起身,拱手說道:“殿下言重了,殿下的苦衷臣心裡明白,隻是鎮遠侯遠在邊疆卻私自與臣通信,若是被發覺,恐怕連殿下都要牽連進去。”
端王起身扶起我的胳膊,與我一同坐下,笑道:“阿音放心,此事絕不會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我知道阿音對鎮遠侯頗為不滿,我無意為誰做說客。但這件事非同小可,太子已經申斥過他了,絕無下次。褚将軍離京之時,你正病重,他在邊疆處處放心不下,定要寫信回來,太子也沒有辦法。”端王歎了口氣,說道:“想必你也知道,鎮遠侯是太子的人,今上屢派他将就是為了牽制太子。太子忠心耿耿,一心為大齊,卻被無端猜疑,雖然貴為儲君,卻處處都被掣肘,帝有廢立之意,已非一日了。昨日皇上接到捷報,卻遲遲不肯宣告天下,若不是韓丞相在玉熙宮面聖請封,隻怕直等到班師回朝,鎮遠侯也難有封賞。”
我雖然從不理會朝中事情,但也耳聞今上對太子多有不滿,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再義正嚴辭談什麼寫信的事了。
我支支吾吾道:“那這次……”
端王微微一笑,“放心,褚将軍得勝回朝,隻在這半月之間了。今上倒還不至于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議論太子之位,隻要鎮遠侯始終支持太子,今上絕不會提起廢立之事,至少近一段時間不會。”
我大早上就聽了這麼一段秘辛,又受了驚吓,心中五味雜陳,腦袋也昏昏沉沉,覺得疲憊不堪。端王大概也發現了我情緒不佳,就轉移了話題,與我聊些京中八卦之事。我勉強應付了幾句,昨日失神謊稱勞累,今日倒真是累了。
我實在坐不住,告辭回府。端王也不留我,他回到書房,将那紅錦布包拿過來交給我
“信你好好收着,切不可讓人知道。你若有回信,随時入宮就在本王書房中寫了,本王着人送去。若是沒有,也不要緊,你的情況本王會定期告訴褚祁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