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匆匆趕來,替蕭懿安把脈。
“如何?”蕭從林問。
大夫捋了一把胡須,緩緩道:“蕭小姐尚無大礙,隻不過脾胃虛弱,氣血兩虧,此乃長期饑餓所緻,需溫養脾胃,将養月餘。”
聞言,蕭從林眉頭舒展開:“有勞大夫。”将大夫送出門。
趙陵雖然從頭至尾沒說話,但聽到大夫說蕭懿安無大礙,也暗自松口氣。
阿暮已經進内室照顧蕭懿安,蕭從林與趙陵二人不便久留,退到外堂,等蕭懿安醒來。
兩人一離開,蕭懿安立馬睜開眼,吓得阿暮掖被子的手一滞,蕭懿安輕聲道:“噓。”
阿暮眼睛都瞪大了:“小姐您醒了?我去告訴老爺……”
蕭懿安連忙拉住她:“别去,小聲些,方才我是裝暈。”
阿暮表情既驚恐又佩服:“小姐,您裝得真好,連大夫都給騙過去了。”
“别說了,我快被吓死了。”她雖然沒睜眼,卻能感覺到大夫、蕭從林、趙陵三人齊刷刷地盯着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又得盡量保持平穩的呼吸,以免三人看出什麼端倪。
“阿暮,快點,把你兜裡的糖拿出來給本小姐吃吃。”
“有有有,我帶了好多。”若是往常,她定要眼淚汪汪一臉不甘心地看着蕭懿吃,今次卻一骨碌倒豆子似的将糖雙手奉上,樂呵呵地幫蕭懿安剝開糖紙。
“好阿暮。”蕭懿安吃得心滿意足,想起什麼,突然道,“過會你就出去,把他倆打發走。”
“啊?為何?老爺和夫人都很關心小姐……”阿暮這句話沒說完,就見蕭懿安視線下垂,一臉低落,生生閉了嘴。
蕭懿安并不想看到蕭從林和趙陵。
上一世,她沒有享受過父愛母愛,父母高興時逗逗她不高興時便一把撇開她,甚至争執了一輩子,唯有一件事出奇一緻——離婚後都不要她的撫養權。若非她牛皮糖似的死纏爛打跟着爺爺,能否活到穿越也不一定。
重活一世,她有了新的父親以及,繼母。一開始,不是沒有對蕭從林和趙陵抱過幻想,被忽視時、被禁足時、被罰跪時,她替他們找好了借口,蕭從林每日忙軍中事務沒法看她,趙陵是她的繼母嚴格些也很正常啦。
可是時間一長,又或許是冰冷的青石闆跪冷了她的心,她漸漸澆滅了内心的期待,失落、失望。如今感受到他們二人突如其來的關心,隻覺嘲諷,說到底,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就是他們二人帶來的嗎,何必惺惺作态,掉一些鳄魚的眼淚呢?
她毫無節制往嘴巴裡塞糖,吃完還會擠出一個笑容,逗逗心痛又不敢表達出來的阿暮,如此,心裡才會高興些。
糖果化在嘴裡,很甜。
突然聽外堂的趙陵道:“你這樣轉來轉去有什麼用?且等着她醒過來。”
然後就是一道瓷器與桌面輕輕相碰的脆響,看來趙陵正氣定神閑地喝着茶。
哼!真是一點不關心她的死活啊,蕭懿安心裡這樣想着。
接着是一陣沉默,良久蕭從林沉聲道:“陵娘,我知道你往日就不喜歡安兒,但她不僅是謝婉的女兒,更是我的女兒。”他盡量壓抑怒火,可是話語仍然犀利。
隻聽趙陵一拍桌子:“蕭從林!你什麼意思?!就算我恨你心裡隻念着一個死人,我也不至于對一個孩子這麼惡毒!你以為我罰她跪祠堂不給吃食,你可知我每過三日便備新鮮的瓜果給先祖!這些瓜果到底是進了她的肚子!她僅僅過了十日短食的日子,還能餓死不成?以前大軍沖破王宮,我在祠堂裡僅靠喝水度日,餓了整整一個月!”
“今時不同往日,安兒作為我蕭從林的女兒,不需要需短食。”
“不需要需短食?”趙陵仿佛氣笑了,“你的好女兒,自落水後就口味大變,每頓大魚大肉吃得腦滿腸肥,吃點素食就皺眉撇嘴叫苦不疊,如今更是連舞都跳不起來!你倒好,慣着她,周國公府那樣好的親事說退就退,一個女兒家,退了親如何好找下家?你可知我廢了多少唇舌,才拿到周國公府一張春日宴的邀請函?今日縱着她的性子,吃成一隻不會動的肥鵝,明日就等着在春日宴上淪為笑柄!讓滿京城的人看你女兒的笑話!”
蕭懿安滿臉黑線。
不會動的肥鵝,和蕭起的小肥鴨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笑話又如何?安兒我能養一輩子!總比跟你看好的周家那什麼,一天到晚隻知鬥雞走狗的膿包兒子好!”
“你有沒有眼光?周奉軒那孩子,不争不搶,性子溫順,這樣的男子才是良配!你說他不是良配,難不成成日打打殺殺、見不得光的蕭起是良配!?”
“暗衛怎麼了?我看蕭起就很好!”
……啊喂喂喂,你們怎麼開始小學雞鬥嘴了!不是家庭倫理吵架嗎?現在亂點什麼鴛鴦譜?她這輩子要嫁給趙雲珂做皇後的!
而且,你倆吵起來就上頭是吧?剛開始還知道壓低音量,現在争得震天響,恐怕早就忘了房間裡還躺着個病患呢!
趙陵被噎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恨恨道:“好好好,你的女兒,以後我再不過問半分!”“嘭”地一聲摔上門,離開了。
蕭從林也一甩衣袖,氣沖沖地離開了。
透過窗戶看着二人離開的背影,蕭懿安一挑眉,心想:唉,?有你倆這樣的家屬,真是病人的福氣。
她又想到那句經典的台詞: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不要。
蕭懿安自問自答。這樣吵吵鬧鬧的家,她才不要。
白雲蒼狗,世事瞬息萬變。
三年後的蕭懿安常常想,是不是因為上天将她的口是心非當真了,所以才會家破人亡、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