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顆糖」
十五年前。
江城日報:退休老刑警慘遭出獄人員報複,死無全屍!此命案敲響警鐘:如何保障人民警察及家人的隐私和安全?
報道在江城傳開,逃犯尚未伏法,一時間人心惶惶,各個學校附近擠滿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街上到處都是便衣警察,混在人群中,尋找犯罪分子的線索。
高幸所在的縣城雖然也有所耳聞,但比起市裡面,倒顯得風平浪靜了,她每天還是騎着一輛小自行車上下學,和往日沒什麼不同。
南方的冬天又濕又冷,年底迎來了一股寒流,把前些日子難得的晴天都趕跑了,連着下了一周的小雨。
高幸讨厭雨天。
雨天隻能乘公交,從她家去往學校那條公交線,全是學生。
小學,初中,高中。
公交每停靠一個站,司機都會大吼一聲:“往後挪!裡面不是還有空兒嗎!”
所有人就像壓縮餅幹,一定要被擠壓到一絲空氣都不剩,才算合格。
高幸這段時間睡覺腿總是抽筋,高成把她拉到牆邊一量,身高又竄了兩厘米。
但和高中生相比,她還是有些瘦小,所以在公交車上,高個子們都是“堅不可摧”的,她是可流動的,就像漢堡裡面擠一擠就會流瀉出來的夾心。
尤其是早上七點,下午六點的時間段,因為人太多,擠不上去是很正常的事,為了不遲到,高幸必須提前二十分鐘就在車站等待,睡眠時間也和她一樣被擠壓了。
一周的雨,人滿為患的公交,抵達校門後的狂奔。
足以讓初中少女對這個世界失望。
但少女的失望細胞存活時間并不長,早自習一開始,朗朗讀書聲和班主任眼睛發亮的巡視立馬讓她的專注力回歸到手裡捧着的書本。
同桌借着書本和讀書聲的遮掩,正跟後排的同學聊得起勁。
“晚上去我家玩嗎?我媽給我買了新的漫畫。”
“不去了,我爸要來接我。”
“啊?你爸不是從來不管你嗎?”
“最近不是有個殺人兇手沒抓到嗎?我媽就讓我爸天天接送我了。”
“我也聽說那件事了,不過我爸媽說這種事就跟中彩票一樣落不到我們普通人頭上,他們心大得很,壓根不管我的死活,天天打麻将,兇手就算到了他們麻将館,我媽也隻會關心什麼時候和牌。”
“笑死人了,不過我看報紙上說,那個老刑警被殺的時候,家裡還有個小孫子,跟我們差不多大。”
“天,那小孫子沒事吧?”
“據說歹徒不知道,不然估計也沒命了。”
“真是個畜生啊……”
“報紙還說是那個小孫子報的警呢,你知道嗎,那可憐的刑警爺爺被分屍在自己田地裡了。”
“什麼?!那他的孫子如果報警……難道都看見了?”
“對啊,太慘了。”
高幸耳朵聽着,眼睛卻在幫他們放哨,班主任的眼鏡在教室慘白燈光的照射下,有些反光,但高幸還是一眼看出他正觀察他們的區域。
高幸用手肘撞了同桌一下,同桌反應過來,立馬開始大聲朗讀。
今天放學,高幸發現校門口果然來了不少家長,找了半天,沒看到高城跟何柔的身影,她背着書包,乖乖去公交站等着,她運氣好,趕上了第一班回去的公交。
車上也有不少人在聊那件兇殺案,高幸聽得心驚膽戰的,下車回去要穿過一條小路,她攥緊書包帶,三步一回頭,生怕被人跟着。
“果果。”
突然有人叫她,高幸吓了一激靈。
何柔提起她的書包,“你怎麼回事?一驚一乍的。”
高幸總算松了口氣,“媽,今天好多人在說市裡面刑警被殺害的事。”
“你少聽點這些,不怕做噩夢嗎?”
“怕……”
何柔拉住她的手,“那你今晚還睡得着嗎?你爸又加班,你跟我睡吧。”
“沒事的。”高幸說道,“隻是聽别人講,不會害怕,我是覺得那個刑警的小孫子很可憐,他才是最應該害怕的。”
“這世道就是這樣,很多好人活不長。”何柔說道,“習慣就好。”
“那個小孫子還跟我差不多大,應該也是上初中,可是卻要經曆這樣的事。”高幸癟了癟嘴,“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了。”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要珍惜這樣的生活。”何柔說,“那個老刑警是溫家人,溫家現在這一輩在江城就沒幹過什麼好事兒,可惜報應卻落到好人頭上。”
“溫家?”高幸第一次聽何柔說起這樣的事。
“就是江城最有錢的那家人。”
“噢……”高幸對“有錢”沒什麼概念,畢竟她認識的最有錢的就是樓下賣粉面早餐的那對夫妻,賣了十年早餐,已經在縣裡面開了三家分店了。
“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路過理發店,何柔和裡面的老闆打了聲招呼,帶着高幸拐了個彎回家,“那樣的家庭,我們一輩子也接觸不到。”
“他們都做了哪些壞事啊?”
“小孩子不用知道這些,說了你也不懂。”
“你說嘛,我想聽。”
“欺負老實人,壓榨普通人,為了掙錢不折手段,聽說家裡的關系也一團亂。”
溫家十宗罪。
溫霖占了七宗。
他在溫家祠堂閉門思過了半個月,隻吃素,不沾葷腥,以為這樣能消減對父親的愧疚。
華悅跟個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結婚多年,她再清楚溫霖不過,哪是在忏悔,分明是在祈禱祖宗保佑他不要被尋仇,落得跟他父親一個下場。
而溫善,溫家唯一一個正常人,卻遭遇了這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