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思」
許是睡前被沈奕岚點撥了一通,這天夜裡,高幸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
她很長時間沒聯系國内的好友,最近的聊天還是和關容清,昨晚她加班,順口跟高幸吐槽了幾句,不着痕迹地問了問她的病情。
她一問,高幸才發現,自從溫讓來到她身邊後,無論是躁郁還是抑郁的情況都緩和了許多。
高幸如實彙報,密密麻麻發了一大堆文字過去。關容清大概是累到睡着了,一直沒回消息,直到這會兒,高幸拿着手機搜索自己專業的就業形勢,關容清的聊天框才重新彈了出來。
關容清:那很好啊,之前我也給你說了,你其實最缺的就是陪伴,高高,你一個人太久了。
一個人……
高幸的手指拂過屏幕上的這幾個字。
好像無論是中學還是大學,她總是個獨行者。朋友明明不算少,但很多事情都會下意識自行完成。
自小沒什麼靠譜的長輩指引她前行,母親照顧着她的生活起居,但對于成長教育,知之甚少,全憑自己的一腔情緒,至于父親……他倒是讀過書,有自己的教育理念,可惜太懦弱,根本無法為她遮風擋雨。
父母離異後,她跟高城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算起來,到現在恐怕有五年沒見過自己的父親,高城怕是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沒有引路人,也沒有可以後退的港灣,她隻能靠自己去摸索、去試錯、去碰撞,在遠方的風雨中摸爬滾打。
本科畢業後,高幸起初是和朋友合租的,後來那個女生頻繁更換男友,每任男友都會被她帶回出租屋,從來都不通知高幸。
高幸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兒上,一直在忍耐,直到有一天,她穿着睡衣起床洗漱,衛生間的門就這樣敞着,合租女生和她男朋友就這樣當着她的面做/愛。
那個男的還大言不慚地邀請她一起。
高幸終于忍無可忍,退了租,開啟了自己的獨居生涯。
為了支撐一線城市高昂的獨居費用,她換掉了之前還算穩定的工作,進了一個新興企業,伴随着更高工資的,還有更多的壓力以及新企業興盛的内卷風氣。
她做行政工作,因為文筆不錯,又被運營部拉去幫忙寫文章。
公司各部門還沒完全定型,人員都是流通的,所以她同時有好幾個領導。
明明她也是新人,但大家好像都默認她什麼都會,分配一個任務,也不說清楚要求,等她做好交上去,又被瘋狂找茬,然後再由上級,給予所謂的耐心指導,倘若她多問幾句,對方就會不耐煩地甩出一句“這麼簡單的還需要問嗎”。
公司進的新人少,她就成了活靶子、背鍋俠,不能有怨氣,更不能躲起來哭,否則就是心理素質太差,吃不了苦。
為了少挨罵,高幸隻能獨自學習,遇到完全不會的知識領域,就去網上翻天覆地的找課程。後來領導誇她自學能力強,工資沒漲,落在她手頭的任務卻更多了,加班到淩晨都成了常态。美其名曰,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那時候,高幸以為獨立沒什麼不好,至少她可以坦坦蕩蕩地說一切都是靠她自己的努力得來的。
可是後來,公司又進了一個新人,一個剛畢業的男生。
上級給這個男生單獨安排了一個師傅,手把手教他,犯錯了也不會責怪他,甚至讓高幸幫他寫宣傳稿,算作是他寫的。
高幸花了三個月轉正,他一個月就轉了,升職加薪的速度也比高幸快,那一年的優秀新員工獎給了這個男生,可笑的是,領導上台的發言稿都是她寫的。
離職那天,高幸把那個男生單獨約到了茶水間。
她還沒說話,對方就一臉了然的表情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有意思,你早就應該來找我了。”
高幸根本不理會他的孔雀開屏,冷漠地看着他,問道:“你和劉主任是什麼關系?”
男生愣了半晌,“上下級而已。”
“你是他的侄子。”
“誰告訴你的?”
高幸沒說話,沉默地看着邊上那杯冷透的咖啡,“他給你泡過咖啡。”
“是又怎樣,親人之間本來就該互幫互助,人情社會,有人情也算是一種本事。”
“你說的對。”
“高幸,我要是你,有這樣的容貌,就該靠着長相實現階層的跨越。”男生倒掉咖啡,水漬濺到高幸的白裙子上,他絲毫不在乎,繼續說道,“能勾搭上有權有錢的人,也是自己的本事。現在這個社會,就看一個人能不能豁得出去,尊嚴和底線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什麼都不是。”
高幸蓦地逼近了一步,緊緊盯着他的眼,原本漂亮又有靈氣的雙眸裡全是絕望的平靜,她最終什麼也沒說。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男生卻拽住了她的胳膊,“高幸,如果你願意跟我……”
高幸狠狠甩開了他的手,“滾。”
她不是沒有努力過,學着和同事領導打好關系,但又不能谄媚。試着尋求他人的幫助,得來的卻是冷嘲熱諷和無止盡的PUA。也許是她運氣不好,碰上了沒有那麼善良的人。
于是兜兜轉轉,她還是一個人。
她想過收養貓狗,市裡面貓狗找家的公衆号她關注了很多年,每次更新,她都會點進去看,收養要求基本都有一條:自有産權住房,非租房。
這對她一個在申城掙着微薄租金的外地人來說,顯然不太現實,慢慢的,她也想通了,沒必要讓貓狗跟着她一塊兒受苦。
後來關容清在老家領養了三隻貓狗,高幸回家過年的時候,一次性撸了個爽。其中一隻小狗隻活到六歲,關容清把它埋了,為此,她這個心理醫生還憂郁了好長一段時間。
也是因為這事兒,高幸想明白了,無論是人還是寵物,都很難彼此陪伴着走到最後。
所以她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是關容清所說的,陪伴嗎?
旁邊的兒童床有了響動,高幸回過神,望過去。
小笛腕間的手表亮了起來,她在看時間。
“怎麼了小笛?睡不着?”
“高姐姐,我做了個夢。”小笛剛睡醒,聲音聽着困困的。
“噩夢嗎?”
“不是。”小笛說道,“好像是三歲的時候,回過一次中國,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帶着我坐在一個院子裡看月亮,那天的月亮好大,好圓,好美,我剛才就夢到了那晚的月亮。”
“那是個很好的夢。”高幸側躺着,胳膊枕在腦袋下,“我們中國的小朋友都會學一首李白的古詩,叫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聽着高幸輕柔緩慢地吟誦完詩句,小笛問道,“是什麼意思呢?”
高幸用英文簡單翻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