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還去嗎?”笑容自封易初眼底漫出,似有微風拂過寒潭,漾起絲絲漣漪,驅散了周身的清冷疏離,卻又轉瞬即逝,隻留那一抹空谷幽蘭般的淡雅餘韻,令人心醉神迷。
“不……不去了……”大婚那日那張蒼老可怖的面龐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千提忽然覺着,待在這院子裡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她弱弱地縮回手,被封易初一番話吓得斷了這念頭。
可等到第二日早上,四起的鞭炮聲将她從夢中驚醒,她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近來她總提心吊膽的,擔心國師在皇上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引發兩國戰事。不将國師這事解決,她實在難以安心返回姜國。
可自從半個月前夜襲國師府刺殺失敗後,她便再沒打聽到半點有用的消息。
那狗賊為人狡詐,又恃寵而驕,夜裡逛窯子不在府上,白日裡更是連朝都懶得上。就算她有意埋伏在國師府去皇宮的路上刺殺他,也根本沒機會蹲着他人。
如今祭祀,不正好給了她機會?
她蹑手蹑腳地攀上封易初的房門,探出個腦袋,道:“阿初,帶我出去。”
正準備出門主持祭祀的封易初聞聲一怔。
“不怕國師了?”他眉梢輕挑,緩緩朝她靠近,嘴角噙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吓唬道:“如今外面人多眼雜,難免又誰将你認出,屆時國師府的人将你抓回去成親,你不怕?”
“怕,”千提咽了口唾沫,微微昂起腦袋,答得肯定:“可我今天必須出去。”
“為何?”嗓音低沉而清冷,如玉石相擊。
他靜靜站在她面前,墨發随着門口吹來的微風輕輕搖曳,宛如一幅寫意的水墨畫,帶着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清冷而又令人着迷。
千提垂眸沉思半刻,終是不打算瞞他。
她深吸一口氣,朱唇輕啟,道:“我……我要去殺國師。”
封易初:“……”
見他沉聲不答,千提以為他不願,忙道:“你放心,我若是被抓住了,就自行了斷,不會将你供出來的。”
她抿了抿唇,又道:“我知道此事有風險,你若不願意,我也不強求,若要向朝廷告發我,我也認了……但今日這祭祀,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出去的。”
封易初眼皮往下壓了壓,一抹惆怅失落悄然浮上眼底,似秋風拂過深潭,泛起的細微漣漪驚擾了本來的平靜。
為了殺他好回姜國與旁人相會,她竟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封易初睫羽輕顫,極力将那抹苦楚隐匿于深處。眸光重新凝聚,卻仍有一股愁緒在其間若隐若現,恰似冷月灑下的清輝,帶着難以言說的孤寂與隐忍。
“公主當真……那麼不願嫁他嗎?”
“我不願。”千提直視他的眼睛,答得堅定。
來此和親之前,她已做好千種萬種準備。就算她要嫁之人醜如夜郎,隻要這日子能将就過下去,她也認了。所以在聽聞要嫁的人是國師時,哪怕心中百般懼怕,她也不曾想過要跑。
可她實在不曾想到,那國師竟是個比他父皇年紀還大的暴戾老頭。連堂都不曾拜便迫不及待闖入新房對她動手動腳,還險些要了景秋的命。
這樣的人,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的。
“這樣嗎?”封易初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公主,你想回姜國嗎?”
一層水霧在千提眼中浮現,逐漸凝成淚花。一滴熱淚自眼眶湧出,順着臉頰,低落在她的手背。
“想。”她聲音微微顫抖,已然紅了眼眶。
離開姜國已然兩月有餘,乳娘近年來身子不好,臨近冬天便有隐疾發作,這天馬上轉涼了,隻怕那雙腿又要疼了。半月前景秋離開京都,如今也不知她是否安全回去,父皇又會不會責怪于她?還有小八他們,總說要考取功名為國獻力,她不在,也不知有沒有好好學習……
所有人都說,她是公主,和親是她應盡的義務。卻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是否願意背井離鄉,去嫁給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甚至是一個殘暴不仁的老頭……
“好了,不哭了。”封易初微微垂眸,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送你出城。”
“出城?”千提錯愕擡眸,聲音哽咽:“可若兩國交戰……”
“陛下年事已高,西北外軍頻頻進犯,我國尚且自顧不暇,又怎會主動挑起戰事?”他苦澀地笑了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公主,這些事情,從來不該落在你一人身上。”
“此話當真?”
“當真。”封易初朝她伸出一隻手,“我不能幫你除掉國師,但我可以送你回姜國。”
千提破泣為笑,輕輕将手搭在他手心。
他用力回握。
京都街頭,人來人往,繁華似錦,好不熱鬧。正值秋天,糧果盈豐,連空氣都帶着絲絲瓜果的香甜。青石闆路于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仿佛還是三年前那般,一切為改。
封易初停下腳步,手心溫暖細膩的觸感讓他不想松手。
可他到底還是松開了。
“公主,前面便是城門了。”修長的手指探入袖中,指上還帶着少女的體香。他摸出一塊令牌,緩緩放在千提手心:“你拿着這令牌出城,他們不會攔你。待出城後,自會有人接應你。”
玉石雕刻而成的令牌通體細膩,邊緣圓潤,一端刻着丞相府三個字,另一端刻着個“黎”字,并不是老丞相的,反而是那位新上任的女相的姓。
可他又怎麼會有當今丞相府的令牌?他和那位女相,又是什麼關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喜歡她嗎?
千提手指緊緊攥着那枚令牌,心中好似壓着一塊大石頭,堵堵的,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你呢?你……不與我一起走嗎?”她抿了抿唇,将這般情緒藏于心底:“你若與我回姜國,就算不願做我面首,以你的本事,謀個一官半職……”
“公主,”封易初打斷她的話:“我出不了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