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般的耳垂染上一抹绯色,似霜雪枝頭俏然綻放的紅梅,明豔又突兀。手指不自覺地揪緊衣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平日裡從容的模樣在此刻全然不見。
他似乎有些窘迫,平日淡漠疏離的眼眸如今慌亂地遊移,不知該落向何處。好半天,他才開口,失了往日的矜貴從容:
“我第一次來國師府,不識得路,走錯了……”
千提探尋般的目光自他身上略過,“你竟然也會不識得路?”
封易初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平靜自己内心的波瀾。衣袍上繡着的銀絲暗紋随着他的動作若隐若現。“我是人,又不是神,怎麼不會?再者,我若真有心騙你,怎會給你真的迷藥?”
似被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面龐在晨光照射中泛着柔和的光芒。
“也是……”千提抿了抿唇,垂眸看他。
封易初挑眉回望,眼眸仿若幽淵深邃,清澈見底卻又深不可測,水波不興中透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清冷。
自三年前初見,他便一直是這般模樣,儒雅、高貴,比天上谪仙還要清冷幾分,好似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那時千提總跟在他身後,明明離他那樣近,明明是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距離,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好像離她很遠很遠,仿佛天上谪仙,任她在身後怎麼追怎麼趕,都始終無法将他觸及。
可眼下,他就這麼坐在她面前,身子被麻繩束縛着,往日白玉般的脖根也染上一抹绯紅。他帶着一絲窘迫,眼中泛起的絲絲漣漪反倒為他平添了幾分煙火氣。雖然還是往日那般出塵,卻再不是那般讓她遙不可攀的姿态。
千提多了些底氣。
是啊,他是人,又不是神。
她堂堂姜國公主,在他面前,何須将自己擺在那樣卑微的位置?
“現在可以将我解開了嗎?公主殿下。”封易初靜靜坐着,不動作,卻讓周圍一切在不知不覺間黯然失色:“公主再不将我放開,一會兒國師逛完青樓回來了,你我二人誰都逃不了。”
千提才想起來這事,伸手幫他解開綁在身上的麻繩。許是不是聽到國師要回來,她有些怕了,手也不自覺地發抖,哆哆嗦嗦地擺弄了好一會兒才将繩子解開。
封易初抖開身上的繩索,起身朝外走去。睡在門邊把守的球球聽見動靜警惕地睜開眼睛,黑白相間的毛發被他動作帶起的風吹着輕輕晃動。
如今天光乍亮,府中大多數人尚未起床。原本巡夜的守衛被千提迷暈了,剩下幾個也困得不行,打着哈欠匆匆忙忙地在府中巡視一圈。
或許無人注意到這邊的動向,或許有人注意到了,卻因着封易初白日的叮囑不敢聲張,隻能默默離去。
總之這一路走得暢通,不曾有半點變故,兩人一獸便安全出回到那處舊宅時。
千提匆匆将球球在院中安頓好,想去查看封易初背上的傷,奈何方到他房門口,連進都沒能進去,又被他轟回來了。
她實在沒轍,又不能再一次用迷藥将他迷暈,隻能獨自回房。一夜未眠,她已是又累又困,腦袋剛碰到枕頭,意識便開始模糊,很快就進入夢鄉。
這一她倒沒做噩夢。
夢裡景秋安全回了姜國,寫信回來。她坐在院中斷木做的凳子上讀信,球球躺在腳邊吃着新鮮的竹子。待信讀完,阿初便在這時從屋外回來,手中竹籃裡裝着新鮮的蔬菜。
夢醒時分,已是正午。球球在院中老樹下安靜地啃着不知誰砍來的新鮮的竹子。
慕雲琛從封易初房中出來。兩人不知聊了些什麼,慕雲琛看着似乎有些不愉快,走路都帶風。
他朝這邊過來時,千提想起昨夜将他迷暈那事,忽然有些心虛,縮着脖子要從他身邊溜過去。
“慢着!”
千提腳步一頓,慕雲琛卻并未提及昨夜的事,隻是從懷中取出一小罐藥朝她遞去:“易初不肯上藥,你想辦法給他塗上。”
“我?我不行。”千提雙手揪着衣領,兀自搖頭。方才她又不是沒試過要去查看他的傷勢,結果呢?還未進門便被轟了出去。慕雲琛與他多年交好都做不到,更何況是她?
“我管你用什麼法子,反正讓他塗藥便對了。”慕雲琛雙手抱胸,嘴角一顆尖尖的虎牙襯得他笑容有些陰測:
“晚些時候我再過來,你若做不到,我便将你那出逃的小侍女抓回來送到國師府去。”
“你!”一句話,便揪住了千提到把柄。
千提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奪過藥罐,輕輕敲擊封易初的房門:“阿初,我能進來嗎?”
敲門聲咚咚響了三聲,無人應答。
千提回眸,身後已沒了慕雲琛的身影。她在門外停頓片刻,想起回來時封易初後背和手臂上暗紅的血迹,終是咬牙推開了房門。
老舊的書案前,少年靜靜而坐,月白色長袍在日光映照中泛着陳舊的色澤,卻無損其出塵之态。
封易初聞聲擡眸,目光落在千提身上,兩眼不曾泛起一絲波瀾。
“出去。”他淡淡開口,周身仿若籠罩着一層霜華。
“我來看看你的傷……”千提挪着步子靠近,小心翼翼地擡手,指尖尚未觸及到封易初的衣服,便被他側身躲開。
“不必。”封易初眼眸深邃而澄澈,仿若寒夜星辰,透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清冷。修長的手指輕輕翻動泛黃的書卷,動作優雅從容,仿佛要将時間喧嚣全部隔絕在外。
前天,他分明不是這樣的。
那時他眼中的溫柔,是她的錯覺嗎?
千提的手僵在空中半刻,終是緩緩放下。寬大的衣袖垂落而下,将她的手盡數遮掩。她抿了抿唇,心一狠,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掐上大腿。
淚水如昨夜那般湧出眼眶,可曾經屢試屢爽的一招,這一次卻不奏效了。
她哭紅了眼,他卻隻是淡淡回眸,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公主,裝哭是沒有用的。”颀長的身形在牆壁上投下一道估計的影子,封易初起身離開,冷漠而決絕。
“阿初!”千提小跑着追上去,抓着他的手臂。少年微微蹙眉,她才想起什麼,手稍稍松開,順着他的手臂滑下,握上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