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提一隻手無意識地揪住被褥,道:“景秋已經出事了,我要回國師府将球球救回來。”
“球球?”封易初聞聲挑眉,目光微凝。
“球球是我從姜國帶來的那隻食鐵獸。”千提開口解釋。三年前她從京都回姜國時,正巧在路上撿到了一隻幼年食鐵獸,便帶回銜玉宮養了起來。
幾月前從姜國出發來和親,母後恐她受了委屈,本想讓她多帶些宮女過來,但千提覺得自己遠嫁他國已然夠凄慘了,不願平白連累他人,便都拒絕了。最後隻帶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景秋和那隻食鐵獸過來,卻不曾想,竟遇到了這等事,連景秋也……
她吸了吸鼻子,搭在床沿的手蜷縮着,道:“國師那狗賊若是存心報複,将氣撒在球球身上,将它炖了煲湯喝可怎麼辦?”
“他不會——”封易初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你又不是國師,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千提偏過頭去,一閉上眼睛,今日房中發生的事又再度浮現眼前,滿地的鮮血讓她手不住顫抖。
她撅了撅嘴,會想起曾在話本子上看過的橋段,道:“像他那種妖道,沒準私下裡還要偷偷吃小孩呢,用童男童女祭祀之類的事,指定沒少幹!”
“嘶——”封易初以手掩面,纖長的睫毛在燈光中微微顫抖着,似乎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他是國師不錯,對周易八卦之術也确實有所涉略,但主要還是負責軍事方面研制火藥的,必要時才兼管一些祭祀祈福之事,怎麼到她那就成吃小孩的妖道了?
千提不曾察覺他的異樣,緊攥被褥的手指微微泛白,恨恨道:“我就說那些皇子病得蹊跷,指不定也是那狗賊搞的鬼!呸!禽獸不如!”
“……”封易初唇畔泛起一抹極淡的苦笑,等她罵夠了,才道:“食鐵獸是上古時代蚩尤的坐騎,連銅鐵都能啃食,你倒不必過于擔心。再者,你現在這般模樣,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麼吧?”
“不過是些小病小痛,我身體向來很好,不礙事的!”千提掀開被子要從床上下來,腳接觸到地面的一瞬卻出奇地疼。
她龇着牙折騰半天,愣是連鞋都沒穿上,将白襪一扯,才發現腳已經腫得不成人樣了。
“不要逞強。”封易初将她扶回床上躺好,無奈之色爬上眉梢:“你若實在放心不下,待将身子養好,我帶你回國師府将那食鐵獸帶出來便是。”
“當真?”千提縮在被窩裡,見他點頭,又道:“那你能尋來那種迷藥嗎?若是隻有我們二人,就算是夜裡,要硬闖國師府頗有難度,搞不好還要丢了小命。”
封易初微微一怔,沒想到她還惦記着那話本中杜撰的迷藥,沉默片刻,才道:“能。”
索性尋袋面粉糊弄過去,反正國師府是他的地盤,帶隻食鐵獸出來罷了,又不是要他的命,讓侍衛家丁們陪她做做戲算了。
“我就知道阿初無所不能。”千提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想從床上爬起來道謝,奈何腦袋剛擡起來,連身子都來不及動彈,一雙修長的手隔着被褥按上了她的肩頭。
“身子不适便好好休息,不要亂動。”
頭依舊昏昏沉沉的,渾身發酸,難受得很。千提微微側目,目光落在窗外在月影中招搖的樹枝上,才發現天不知何時已經全黑了。
她張了張嘴,聲音依舊有些虛弱:“你能幫我取些紙墨過來嗎?我想寫些東西。”
封易初便起身出去。
房内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響,連下午時分酒客的杯盞碰撞聲也沒有了。
她不知躺了多久,好像才一會兒,又好像過了很久,房門再度被推開,封易初将矮桌放在床上架好,鋪上宣紙。
幾點清水落于硯中,他站在她身側,微微躬身,修長的手指執起墨錠,于硯台中打圈研磨。繡口銀絲仿若雲霧缭繞,幾縷碎發自發冠中滑落,又被他動作牽動着,輕輕劃過她的臉頰。
墨錠與硯台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在這夜中格外清晰。千提擡眸,偷偷朝他望去。燭光搖曳着映在他臉上,輪廓愈發俊逸。
他似乎有所察覺,微微側目,眸光與她交彙。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四目相對間,往日清冷若霜的眼眸中竟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千提的臉愈發滾燙。
或許是那張臉太過出塵,她甚至不敢呼吸,仿佛動作稍重了些,便要驚擾了這般美好。
“殿下,可蘸墨了。”封易初擱下墨塊,後退一步,眼神恢複以往的疏離。“這是要做什麼?”
千提下半身還蓋着被子,仍有些乏力的手指捏起毛筆,剛蘸了墨,筆尖尚未觸及紙面。聽到這句話,她手一頓,道:“我試試能不能将那狗賊家裡的宅園圖畫出來。”
她一口一個“狗賊”倒是叫得順口。
封易初微微一怔:“公主竟還有這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