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提在姜國時,除卻豢養面首這一喜好外,尤其愛看話本子。她依稀記得曾在書上看到過類似的橋段。寫的是佳人逃跑時,與風流公子一吻定情,追兵看見這般旖旎風光,以為有人在暗處苟且,不好意思細查,隻能為避嫌離開。
她雖不知這招是否真的有效,但眼下實在走投無路,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若是追兵走了最好,若是被人逮住抓了回去,臨死前能吻個清俊美人,倒也不算太虧。
雙眼緊閉間,少女纖長的睫毛因恐懼微微顫動,柔軟的唇瓣帶着羞怯與急切,輕輕貼在他的唇上,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而滾燙。
幼時她曾無意中撞見皇姐與驸馬這般,那時她還小,追着詢問。皇姐紅這臉,支支吾吾半天,最後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千提還小,這些事長大了就懂了。”
她不死心,纏着身邊人問了個遍,得到的都是這般答複。可轉眼間她都到了嫁人的年紀了,還沒有一個人告訴她答案,隻能生疏地依着話本子上寫的,将唇貼向他的唇。
少年似乎不曾料到她會是這般舉動,先是一愣,身子瞬間僵住,手中原本下意識想要推開的動作,卻在感受到她微微顫抖的身軀後緩緩停住。
追兵行至拐角處,顯然不曾料到眼前會是這般場面,紛紛頓住了腳步。
“國……”
原本嘈雜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剩下一個字在喉嚨裡打轉,愣是沒一個人敢說出口。
封易初眉頭緊蹙,一手環在千提腰際,将她往懷裡摟緊些,另一隻手輕輕搭在她後背,寬大的衣袖将千提隻着裡衣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
清冷的目光自衆人身上掃過,仿若冬日凜冽的寒風,帶着刺骨的冷意。
千提不曾察覺到這般異樣,隻知侍衛停在自己身後,雖不上前抓人,卻也不曾離去。
她以為是自己裝得不夠像,又往封易初懷裡縮了縮,小舌生疏地從口中鑽出,輕輕舔舐他的唇瓣,勾着他脖頸的手因緊張而微微收緊。
身後侍衛逃也般地撤離,卻不是不好意思撞破别人的好事而離開,而是因為她親的不是别人,正是國師本人。
千提聽腳步聲漸遠,心中暗歎一聲“話本誠不欺我,這招當真有用”,睜開雙眸的瞬間,目光直直撞進身上那人如寒夜星辰般清冷的眸子。
深邃幽黑,仿佛藏着無盡冰雪,隻需輕輕一望,便能讓人感受到其中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感。
微微泛紅的眼角隐隐燃着些許薄怒,猶如靜谧夜空下乍起的暗火。淺淺怒意之下,又好似有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眼底悄悄蔓延,不知是喜悅還是思念,亦或者是别的什麼。
眼波流轉間,這抹情愫如同破冰而出的春芽,小心翼翼地舒展着,藏在眼底最深處,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痕迹,讓他原本清冷如霜的眸子,無端多了幾分讓人難以捉摸的缱绻意味。
這雙眼睛,她是見過的。
在三年前。
彼時她曾扮作商客來京都遊玩。正是八月,秋風裹挾着桂香拂過街巷,星星點點的黃色小花綴滿了枝桠。
桂花樹下,少年于街頭蔔卦,一襲月白色長袍在風中輕輕飄動,年紀雖不大,卻已有遺世獨立的風姿。
似有一層薄薄的清冷霧氣彌漫在他周身彌漫,将他與這熙熙攘攘的塵世隔絕開來,讓人隻敢遠遠觀望,不敢輕易靠近亵渎。
千提自小被人慣着長大,見過不少美人,宮中豢養的面首也不少,但這樣如谪仙般的人物,她卻是頭一回見。
皇姐曾教她,人生苦短,應及時行樂,路遇美男,收入囊中便是。也莫要覺得有什麼負擔,這世間薄情男子無數,她們又沒行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不過是想給天下美人一個家。
所以待千提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坐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算姻緣嗎?我與你的姻緣。”
少年聞聲擡眸,眼中透着疏離淡漠,仿若俯瞰衆生的神祇:“不算。”
後來千提才知道,眼前蔔卦的少年不是什麼尋常江湖術士,而是當朝丞相嫡子,封易初。
她跟在他身邊死纏爛打地糾纏一月有餘,他都是這般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态度,千提才徹底放棄了要将他收作面首的想法。
恰逢姜國内亂,她索性收拾行囊連夜離開。隻是後來三年裡,每每看到有人在街頭蔔卦,想起那日風姿綽綽的少年,她心中總覺着有些遺憾。
如今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與三年前那雙相似得很,卻又比三年前多了幾分她說不清的意味。
她的唇自他的唇上撤離。看清那人面孔的瞬間,千提倒吸一口涼氣,頗有些心虛地從他懷中抽身,連衣服都顧不得穿便要轉身離去,隻盼着這匆匆一瞥,他千萬别将自己認出。
“孟、千、提——”
可他終是喚出了她的名字,聲音裡似乎蘊含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公主殿下三年前不辭而别,如今竟連個解釋都沒有嗎?”
他刻意将“公主殿下”四個字咬得重了些,清冷的聲音中夾雜着愠怒。
孟千提擡起的腳停在半空,好半天才落下。身子僵硬地扭轉過來。
秋風裹攜着落葉于身側飛舞,少年着一襲月白色長袍于風中挺立,仿若誤入凡塵的仙子。墨發随風輕揚,幾縷發絲劃過他白皙而輪廓分明的面龐,如霜雪般清冷而深邃的雙眸将她緊鎖其中。
眼眸之下,方才還被她舔舐過的唇瓣此刻泛着些許瑩潤的水光,于清冷中添上幾分俗世的誘人氣息。
“阿初……”千提抿了抿唇,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是好。她心虛地将視線從他臉上挪開,目光落在他沾滿塵埃還破了個大口子的衣服上時,動作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