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牛馬還是耕地的主力,屬于大隊公有财産,尋常不能帶出。
大爺接着道,“我要去公社送個文件,順便給隊裡買點東西,就駕着馬車出來,你上來吧,我捎你,你看你嘴都白了。”
喬星雲的意志力所剩無幾,抹了一把頭上沁出的汗,應了一聲,“那謝謝大爺了。”
她坐在木闆車的另一邊,就這樣到了鎮上。
路上與大爺閑聊,喬星雲謊稱是“來這邊探親。”
到時約莫十一點,喬星雲在路旁下車,“大爺,麻煩你了,我去找我親戚,您去忙您的事兒吧。”說着掏出幾顆水果糖遞給大爺,“您拿着吃吧。”
這時候的人淳樸,幫了人并不肯收好處,兩人推拒了一會,大爺才勉強收下。
目送大爺駕馬車離去,喬星雲沿着路邊走了幾步,找到鎮上的供銷社。
如同後世電影裡演的那樣,此時的供銷社售貨員端的是鐵飯碗,賣的是别處沒有的稀罕物,一個個昂着頭,愛答不理,閑閑地坐在櫃台後,并不把顧客放在眼裡。
喬星雲滿頭汗水,碎發貼在臉上,嘴唇泛白,身上的衣裳倒是體面,也隻是比那些粘泥帶補丁的粗布衣服好些。
櫃台後有三名售貨員,中間的那個掃她一眼,就撇過頭,“要什麼?”
喬星雲走近,盡量揚着笑臉,“同志,有罐頭嗎?”
售貨員頭也不擡,“沒有……”就繼續跟同事閑聊天,“……打老婆算什麼,我聽人說,他還偷公家東西……”
喬星雲捏緊手裡的背包帶子,她早聽人說過,新鄉鎮的這個供銷社是縣裡最牛的,有時候城裡供銷社都沒有的東西,這邊卻能擺上,歸根到底就是緊挨軍區,這邊的領導家屬們手裡有錢,消費得起。
售貨員說沒有,未必真沒有,隻是想留給自家人。
喬星雲還真沒有賄賂讨好别人的經驗,頓了頓,她又問,“那有煙嗎?你們這裡最貴的是哪一種?”
這話口氣不小,可這時候的香煙憑票供應,價格貴不到哪裡,售貨員在櫃上拍了一隻煙盒,“迎賓牌香煙,六毛四分錢,還要煙票。”
喬星雲從包裡摸出一張大團結,翻找了一會才找到煙票。
“再來一包桃酥、一包牛舌餅、一包步步糕……有麥乳精嗎?”
她要的東西不少,算是這時代的“奢侈品”,至少不是家家都吃得起,售貨員的臉色總算好了一點,将她點了名的一樣一樣擺在櫃台上,旁邊的一名大姐笑着搭話,“買這麼多,是要走親戚?”
喬星雲就等着她們問呢,“對,我哥……在部隊,我是來找他的。”
一聽部隊,另一位始終沒說話的售貨員也來搭話,“部隊……桂花,你不就是軍屬嗎?小姑娘,說說要找誰,桂花嬸子指定認識。”
喬星雲望過去,那位桂花嬸子沒有半點不情願,興緻盎然地湊過來,“沒錯,我常給大家稍東西,那邊的年輕幹部就沒我不認識的,你先說人叫什麼?”
喬星雲略頓了下,才道,“江斂舟,是個營長。”
劉桂花将這三個字念了兩遍,恍然地拍了下櫃台,“他呀,我知道,不過江斂舟現在可不是營長了,他剛升了副團,你沒聽說?”
喬星雲怕她懷疑,忙道,“我們很久沒聯系了,他是我遠房表哥,這次來是因為我在附近下鄉,家裡人囑咐我過來探親。”
這年頭把親緣看得很重,雖是遠房親戚,大家也不會往外趕。
劉桂花拍着胸脯大包大攬,“既然這樣,那一會你跟我走,我帶你找他去,”又問了一句,“你不急吧?”
喬星雲連忙搖頭,“不急,我想表哥這時候大概也在工作,我過去也找不到人,再說,我還不認路呢,本來想找個同志問路的。”
這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劉桂花一邊幫喬星雲打包點心,一邊介紹,“中間的這位同志叫羅盼翠,那邊那個叫吳吉祥,大家也算認識了,以後你想要什麼,盡管過來。”
喬星雲也堆着笑,叫人,“羅姐,吳姐。”
她性格矜持,說不出什麼好話,當下又稱了點水果糖,一人塞了四五顆。
售貨員的眼最尖了,這麼一會兒相處就知道她家庭條件一定很好,不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裡。
自然也待她十分溫和,羅盼翠道,“你今天來得不巧,社裡的水果罐頭都是有去處的,人家早就定好了,隻是還沒取,下次來了罐頭,給你留兩罐。”
喬星雲笑道,“那謝謝姐了。”
又磨蹭了一會兒,再沒有顧客進來,牆上的挂鐘又到了準點,三位售貨員預備下班了。
劉桂花非要幫喬星雲提個盒子,兩人結伴往鎮子外走去。
這時候都下工了,路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劉桂花怕兩人走散,一手提着盒子,一手扯着喬星雲的胳膊。
“軍屬區原來離鎮上還有一截,可是這幾年鎮上擴張,就離那邊越來越近,路也方便。”
劉桂花給喬星雲講了些軍屬區的情況,“對了,你今天還回去嗎?要是不回去,得給你找個住處,斂舟是單身,住在宿舍,你一個小姑娘睡那兒不方便。”
喬星雲暗自咬唇,她是不打算回西社村的,哪怕是厚着臉皮,也要求江斂舟給她安排個落腳地。
嘴上當然不能那麼說,“見了我哥再說,現在還早。”
劉桂花十分熱心,“你要是不方便,就上我家來,我家大姑娘今年七歲,兒子四歲,你跟他倆擠擠。”
喬星雲笑道,“謝謝嬸子,一會見了我哥再說。”
走過一段兩面都是田野的馬路,就是一片平房區,喬星雲留意着,現在條件艱苦,這片平房都是普通的土牆,裡面屋子主體倒是用了磚,也不都是新磚,估計是老房子上扒下來的。
七扭八拐地進了一處院子,劉桂花一進院子就揚聲叫,“趙鐵軍,趙鐵軍出來,我有事找你。”
還不忘對喬星雲解釋,“這是我家那口子,他這兩天修養身體。”
一位穿着白色背心綠色軍褲的魁梧男人掀開簾子走了出來,“這姑娘是哪來的。”
劉桂花道,“這是江斂舟妹妹,我上班的時候碰上的,你去找他過來。”
“妹妹?”趙鐵軍上下打量着喬星雲,“沒聽說他有妹妹啊。”
劉桂花“啧”了一聲,“讓你去就去,人家親戚多了還能個個都跟你彙報一遍?人都在這了,還能是假的?”
喬星雲忙從背包裡取出信封,“這是我哥喬延川給家裡寫的信,裡面還有我倆的照片,江副團看到肯定就知道我是誰了。”
趙鐵軍接過來,幹脆地答應,“行,我就幫你跑一趟。”
他一走,劉桂花把喬星雲讓進屋裡,“先坐着,他們腳程快,一二十分鐘就過來了。”
一進屋,就見到矮凳上坐着一個老太太,頭發花了,整整齊齊梳在腦後盤着,插一支木簪。
劉桂花叫了聲“媽。”
又介紹喬星雲,“這是部隊上那個江副團的妹子,叫喬星雲,名字好聽吧,一看就是文化人。”
老太太眯着眼,說了幾聲“好。”,又忙讓她,“快坐吧。”
喬星雲腼腆地坐下。
眼看要見到正主了,她又緊張起來,萬一這位江副團不願意留她,那她就在這裡把腿摔斷,開一個傷病證明,在新鄉鎮醫院住上幾個月,同時聯系家裡。
喬家兩代長輩,交際不可謂不廣,大事故交朋友不敢插手,幫她懲治個地痞流氓總不在話下。
這樣想着,她還得分心應付長輩的問話。
閑聊間,院門響動,趙鐵軍帶着一名器宇軒昂的軍人走了進來。
他的長相用現在的話形容就是“很排場”,人一擡眼,對上了聽到動靜走出來的喬星雲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