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裡,沈寂瞥見她愣了一瞬。
他獨坐在營帳中央太師椅上,看着眼前的沙盤,冷嗤一聲,“一個病秧子,左一個右一個,心思倒是不少。”
趙行舟?他憑什麼?沈寂不屑。
病秧子?
姜懷卿蹙眉,将這點細微的不自然從面上抹去,大喇喇坐到沙盤前。
“沒有,趙行舟很在意小郡主。”
今日,李雲琅暈倒在趙行舟懷裡,姜懷卿撿起他的拐杖,隻對視一眼,她清楚看到了他眼中的緊張。
“啪”得一聲,短劍拍到沙盤鐵沿,铮铮作響。
她垂眸,不動聲色将手邊細沙拂去。
沈寂這個人,平日裡參不透他半點心思,但隻要碰到李雲琅的事,總是這般。
這般、這般容易失分寸。
沈寂沒再問,趙行舟是如何的在意小郡主。
姜懷卿将這兩日事情細細彙報,吳良怎樣綁架了李雲琅,如何恨沈寂,自己又如何救了她。
良久,沈寂細細描着沙盤的殘垣,“可有人受傷?”
姜懷卿抿唇,知道他問的是李雲琅。
“她沒受傷。”
他的手掌掠過最後一點殘垣,點點頭。
姜懷卿抱着臂膀,看他在沙盤角落裡描出的一點地圖,不是鎮雲還能是哪。
“總之,吳良定不會甘心。他瞎了眼,毀了容,對你的恨隻增無減。”
沈寂挑眉,“正好,我也不甘心。”
吳良這種渣子,怎麼配活着呢?
沈寂掃一眼她臉上的面紗,“保護她是其一,阻止趙行舟接近她是其二。”
姜懷卿眉毛擰起來,“沈大将軍,人家是未婚夫妻,我怎麼阻止?”
她更想揭穿他龌龊的心思,你對别人的未婚妻,不要有那麼強的占有欲。
看他陰沉的臉,到底迫于他的威嚴和權勢,這話還是生生咽回去。
沈寂盯着那沙盤,“她隻能是我的。”
她嗤之以鼻,提醒他,“這婚事是皇後賜婚。”
沈寂提燈去看身後那份大齊輿圖,不再說話。
營帳外,鎮雲的風吹得愈發緊,愈發急。
帳内,寂靜無聲。
姜懷卿看看他面前的時辰滴刻,轉而去問自己關心的事,“我哥哥的案子幾時可以平反?”
“我仔細查過案卷,你哥哥當年被人陷害在春月樓嫖妓,娈童,死在一名妓子床上,後被拉去官府驗明正身,死後名譽掃地,這些和你所知皆差不多。但有一點關鍵大不同,當時仵作驗明正身的屍體,雖身高、闊面等體征一緻,但寫他雙耳貼面,與眉平齊,我對比他科考的文書證明,他并非貼面耳,且耳高于眉,可以斷定那仵作所驗屍體,不是姜懷誠。”
“那我哥哥沒死?”
她聲音顫抖,因哥哥還活着的微小可能,狂喜到氣血上湧。
沈寂面無表情澆滅了她的幻想,“姜懷誠當日的确死了。”
兜頭一盆冷水,在寒夜裡澆下來,火苗再次熄滅。
“我是說,他的屍體被掉包了。”
姜懷卿鎮定自己的心神,“你是說,有人毀屍滅迹。”
沈寂搖頭,“我曾将案卷的全部時間,按點标記,這裡面至少有三次時機都可以毀屍滅迹,且不留痕迹和把柄。況且,掉包屍體比毀屍滅迹難度大很多。先掉包再毀屍,憑空多出很多風險何必多此一舉?”
姜懷卿順着他的思路往下找答案,“有人将他的屍體藏起來了?”
“嗯,不錯。隻是不知那人什麼目的。”
姜懷卿:“那屍體去向可有了什麼線索嗎?”
“我已命人在上京暗中查訪這五年中,哪些人家可有新喪。看這些人與當時經手此案的人是否有關聯。”
言外之意,沒有。
......
後半夜,姜懷卿心事重重回到濟民醫館。
一推門,一股極濃重的草藥味竄入鼻腔,暗夜裡一個單薄的身影,矗立在她窗前。
不是趙行舟還有誰?
她回身關門,摘了面紗放在手中。
沒等姜懷卿開口,他便沖着她的背影急急解釋,“我不是故意闖進來,我是想說今日郡主暈倒之事,我接住她實屬無奈。”
她盯着他那雙晶亮純淨的黑眸,将面紗放到他掌心,“你越界了。”
趙行舟一怔,她纖細指尖迅速抽離,掌心餘溫盡失。
她自小沒有家,沒有感受過父母之愛,學武、用毒都是些謀生的江湖手段。做暗探,獨來獨往,與人談不上什麼長久的關系。她從未有過深入了解任何人的念頭。
對趙行舟,從他第一次因幫她換藥說要娶她開始,她就有些異樣的感覺。
難以名狀,不可言說。
以至于胭脂鋪再相遇那晚,她第一次失眠。
第一次殺人後,在血腥的氣息裡,她睡得格外沉。
那時,師父就說她是天生的殺手,天生的暗探。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因為與他重逢有些許的喜悅。到今日,她終于抓住了那種異樣的感覺,是悸動。
此刻,她扼殺了這份悸動。
姜懷卿冷眼掃過他微微彎曲的腿,那條腿因為受傷尚不能久站。
“你和郡主不日成婚,你更應該關心她。”
趙行舟躊躇幾下,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拖着傷腿慢慢挪出去,直到走出很遠,拐杖聲才再度響起。
*
次日一早,天還未大亮,雞鳴尚未開始。
阿普便砸開了濟民醫館的大門,帶來一個一兩歲的女嬰孩。
“求求你,救救她。”
阿普抱過來,李雲琅掀開那泛黃的粗布薄被,薄被下女嬰全身起了紅疹,密密麻麻,參差可怖。
李雲琅掌心撫上女嬰額頭,“高熱,膿包色紅且腫”,示意師兄把前門封鎖,“是天花。”
阿珠大驚,“郡主,你也沒得過啊……我聽聞這個傳染得很厲害,幾天的時間,一個村子男女老少皆難幸免。”
李雲琅點點頭,“是,阿珠你快回後院,用皂角水反複多次淨手,也通知大家不要再到前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