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琅抿唇不語,沈寂挑眉将視線從她的唇瓣上挪開,冷着臉一聲不吭收回馬鞭發号施令,一字一頓,“給、雲、琅、郡、主、讓、路!”
還未來得及回大獄的幾名金吾衛,在路旁依次排開,李雲琅的馬車在衆目睽睽之下穿過長街。
路人們聽了也駐足,忍不住議論,“那個雲琅郡主回京了?”
“不是被貶為庶人了?”
“那是以前,如今王府平反了,人家還是郡主哩!”
阿珠嘟囔着,“這個沈寂越發輕狂了!郡主跟他退婚是對的!還是趙公子好!”李雲琅垂眸,思忖着,和趙行舟成婚前的這些日子,還是少出門的好,免得再遇到沈寂,徒增事端。
經過大獄後,回王府的後半程異常順利,進了家門,小厮卻禀報說母妃和王兄都不在家。
父王被削爵後一時不忿,血濺朝堂,但先皇開恩,僅将她和王兄貶為庶人,并未株連獲罪。
因王兄當年高中進士,先皇特準其留在上京以待放缺,才保住了王府這座宅邸,以供王兄和母妃在上京栖身。
新皇登基,王兄任光祿大夫,此時不在家是自然,畢竟今日并非休沐日,他理應上朝。
可母妃去哪了?
阿珠見郡主臉色不好,攙着她先進内堂,靠在檐下的軟塌上,撚指吃了幾個蜜餞,那股翻湧勁兒才下去,人也才堪堪緩過來。
庭院裡,阿珠時不時穿堂而過,指揮着幾個小厮和丫鬟從馬車上搬下幾個箱子。
阿珠轉身遙遙朝着大門口,見來人眉心緊鎖,飛快躬身行了個禮,朝後院奔去,趕着去安排人如何擺放。
雲琅起身,正想着莫不是母妃回來了?
倒是王兄李雲琢站在大門口,儀表堂堂,高大挺拔。
這三年母妃多去鎮雲探望她,每次必少不了帶上些上京的糖烙櫻桃、蜜淋、水晶龍風酥之類的零嘴。
鎮雲三年,隻見過王兄一次,還是他去鎮雲考差,在她師父家小聚一日,便匆匆離開。
年長她九歲,為人古闆正直,隻是從前雖不愛笑,但也甚少像此刻這般一臉凝重的模樣。
對雲琅來說,父親晚來得女,對自己寵愛偏縱頗多,像是人們常說的祖孫隔代親,反倒是這個兄長,古闆嚴厲更像父親。
她規規矩矩站到内堂檐下,恭敬稱呼,“兄長?”
李雲琢點點頭,大踏步進了内堂,就着面前雲琅剛剛晾好不燙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大一口茶水,茶水順平心氣,平複了心緒,與她閑談。
“音音,幾時回來的?”
“剛到家,不過,半個時辰。”
“嗯。”李雲琢又點點頭,他跟這個妹妹年紀所差太多,自己已有先生開蒙時,她才剛出生,自己已能和先生論道對弈時,她才隻會背幾句含糊的詩文,待到長大一點,她就去了鎮雲,故而能說的話向來不多。
“兄長,今日下朝甚早?”
難得小妹找談話的由頭,李雲琢也不好一直端着個兄長的架子,“嗯,王師父被抓了,我與人争論了幾句。”
雲琅還在琢磨哪個王師父,忽然想到今日大獄前舉子們高喊的那句“王時庸冤枉!”
李雲琢看她不言,心道她大概忘了王師父是誰,補充道,“王時庸,我幼時的開蒙老師,你那時還小。”
雲琅點點頭,還真是沈寂抓的那位......
“因何而抓呢?”她下意識得問緣由,想說總不至于亂抓人,總該是有緣由的!
“先前十幾名舉子,出了本講上古神仙的書,滿上京城傳得沸沸揚揚,沈寂大搞文字獄,說那書裡明着講神仙,實則是指摘新帝。今日将那十幾名舉子抓了不說,還連同王師父定了個包庇的名頭一并抓了!”
李雲琢氣不過,就着雲琅的話,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說了出來。說完,才驚覺自己提到了沈寂,偷眼瞧了眼身旁默默喝茶的雲琅,茶氣氤氲,她一口啜着,競沒半點反應。
沈寂這号,在小妹這,當真是過去了!
過去了好,過去了就好!
雲琅放下茶盞,看了眼李雲琢,目光灼灼,“兄長莫氣,那書,當真是隻講神仙嗎?”
李雲琢沉吟一瞬,起身朝門外叫小厮,“李成,拿我書案上昨日那本《衆神殿》來!”
“是,大人。”李成一路小跑着離開,又一路小跑着回來。
李雲琢接過那本厚厚的書,點點頭,回身遞給雲琅,“喏,你也看看。正好幫我參謀參謀,皇上明日要我交一篇這書的詳解,看看怎麼寫,能讓那些舉子們罪名輕些......”
雲琅一目十行,一頁頁翻過去,李雲琢回答她剛才的問題,“舉子們确實血氣方剛,對朝廷近三年來的舉措有諸多不滿,書裡有些含沙射影。但王師父何其無辜啊!他年逾八十,不過是看那些舉子可憐,無處落腳,将書院借于他們落腳罷了!”
一雙明眸一行行看下去,指尖發涼,滿書皆是觸目心驚,這些舉子們膽子太大了些。
這看似講神仙的書,最高的神仙是升緣大仙,升緣大仙下有個神機上仙,升緣大仙每日以鏡照衆仙,神機上仙專負責拿人斷案,俨然是升緣大仙的鷹犬。
升緣即對應聖元,神機即對應沈寂。聖元是新皇年号,沈寂則是新皇親選的金吾衛大将軍。
粗粗看了一小半,将書放在面前的案幾上,正色道,“兄長,既确有其事,那舉子們理當該抓。新皇登基不過三載,根基尚不穩,舉子們如此妄論朝綱,隻會讓百姓對朝廷的舉措心寒。心寒則生變,到頭來受苦的還是百姓。”
李雲琢訝異,這小妹如今才不過一十九歲,怎如此......有見地?
雲琅補充道,“甯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的道理,兄長比我懂得多。”
他反駁,“可王師父何辜啊!”
“兄長,你與王師父師生情誼甚笃,這無可厚非,但我猶記得王師父還是先廢太子的開蒙老師,而且先廢太子自入主東宮到被廢黜,三十餘年王師父一直都陪伴先廢太子左右。”